这是同一个世界,从洛阳到朔州,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世界,洛阳多少贵人,朔州只有数不尽的穷汉。
他有时候会觉得三娘子与他说过的未来,像是一个梦,他会有那一天吗?环视四周,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给任何人听,任何人!别说别人了,就是他自己,有时候也会觉得,是痴人呓语。
怎么可能,他什么身份,三娘什么身份,别说是踮起脚,就是把整个世界都垫在脚下,他能够得到她?
所以他不去想那么多,想太多会让自己恐惧,不如踏踏实实,擦亮他的刀,喂好他的马,准备每一场,突如其来的仗。
一场大仗,大约能让他捞到一点军功……更大一点的军功。
人生路上的意外,谁知道呢,就好比,明明已经尘埃落定的两桩婚事,偏偏都飞了,如今宋王想必是在抓瞎,但愿他不会再回头肖想三娘。他当然知道宋王的威胁有多大,然而那也是他不能想的。
能想的,只有手中的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
“扑通!”
几声轻响,周乐猛地醒过来,吹响胸前的呼哨:“敌袭、敌袭!”
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人影在月色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就小成了一个遥远的黑点。
子时,又称冬至,阴尽而阳生,过了这个点,就是明天了。
不是每个明天都是明年。
嘉语坐在妆台前,散了发髻,插戴一件一件摘下来,茯苓捧了收回妆盒里,嘉语看着镜中的人,有瞬间的恍惚,是这张脸,不是那张,那张冷漠的,疏离的,空茫的……脸。这张脸上还没有那么多痕迹。
明年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后,在家里守岁的可能性会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难,大约普天下女子都这样伤神过,除非矢志孤老,否则总有这样一日。谁会想离开自己的家,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呢。
之后,你的荣辱生死,就全系于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嘉语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刀痕,从额角直划到下颌,她没有看到父亲的死,但是她记得哥哥是怎么死的。她会一直记着,永远都不让它再发生。
镜子里人影闪了一下,嘉语一怔:“半夏?”
“姑娘!”半夏走过来,只是不说话。
嘉语道:“连翘,你去外头守着。”
连翘略略有些意外,多看了半夏一眼:这个不多话的小妮子,是几时得了姑娘的欢心?想是在宝光寺?
连翘也退了出去,屋里就只剩下嘉语和半夏,半夏低着头,低声道:“姑娘,小周……小周郎君叫我带个口信给姑娘……”声音越来越轻,如果不是嘉语竖起耳朵来听,这么近,都可能听不清楚。
“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半夏满脸的纠结,私相授受这种罪名,她家姑娘可是真真担不起。
就更别提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嘉语却问。
“还是中秋过后不久。”
想是她上山之后:“他说什么了?”
半夏又犹豫。
嘉语也不催她,她要不想说,就不会到她跟前来。
果然,半夏纠结了半晌,终于说道:“他说,说事情他已经办了,姑娘保重。”她有想过,姑娘托小周郎君办的是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托世子,却托给一个外人。她不敢细想。
中秋前后,嘉语一怔,那就是贺兰袖的事了,他还记得回话给她,也许、也许——也许是题中应有之义,也许是——并没有因此厌恶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意。
隔了太远的人,这个距离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万里,也许是天与地,总之是,太远了,远到他够不到她,远到她看不到他。
“我知道了,”她说,“你下去吧。”
更声响起,旧的一天过去,旧的一年过去,无论如何,明天是新的一年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