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李九娘从前还是温柔大方的性子,自姐姐死后,这个世界对于她,就没有多少温柔可言了。她要到这个时候,方才能够认识到,虽然姐姐只长了自己一岁,但是给她挡去多少风雨。
她的婚期就在二十天后,万事俱备。
好在嘉语看过来,面上微笑一如既往:“九娘子。”李九娘是李十二郎的妹子,却年长于她,她是喊姐姐也不好,喊妹妹也奇怪,所以只含混过去。
李九娘的性子比八娘还怯,在宫里时候,两姐妹形影不离,她当时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也比不得李十娘胆子大,性情果敢。不过是个无害的小娘子……嘉语当然不至于为难她。
笑一笑,说道:“来日九娘子大喜,我再上门相贺。”
明月与永泰、阳平两位公主相携而来。如今元祎炬封王出征,待明月再年长些,应该也能请个不低的爵位。她养在宫里,宫里如今孩子少,太后、太妃待她好,有两位公主的,就有她的,姐妹三个关系很不错。
元祎炬之前官位虽然不算高,却是个重要位置,如今又领军,倘若以后明月从宫里出阁,少不得能配到一个位高权重的高门子弟,前途不可限量。
嘉语看她气色好,神情里却有愁意,略一思索,低声问:“明月是想阿兄了吗?”
明月点点头。
嘉语倒是想安慰她说元祎炬定然无事,却说不出来。
刀枪无眼。
她从前的记忆里,朝廷对六镇用兵,是一路溃败,死了不少人,虽然以底层军汉居多,宗室将领也并非没有。不说别的,咸阳王如今,不就连个囫囵尸都找不回来吗——虽然他并不是死在战场上。
只按一按她的肩,说道:“吉人自有天相。”
明月瞪着黑白分明一双眼睛看住她,忽得滴溜溜一转,凑过来道:“三姐姐,我阿兄已经回来了。”
嘉语吃了一惊,元祎炬回京,怎么半点风声也没有?
“昨晚,”明月又补充道,“阿兄昨晚回的京,昨晚进了宫。”
明月这几句话,大可以理解为元祎炬一回京,首先就进宫去看妹子——到底他们兄妹是相依为命,情分与别家不同。但是嘉语并不会这样以为——元祎炬、元明月兄妹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明月与她说这个,自然不会是因为他们兄妹情深。
而是……重点是,元祎炬进宫了。
要没个急事,元祎炬怎么会连夜进宫?不整理仪容、洗涤风尘么。进宫当然也不会是为了见妹子,而是见太后。难道北方的局势,已经不可收拾了?嘉语心思急转如电,然而这急切间,又哪里想得透。
阳平见明月与嘉语咬耳朵,忍不住酸道:“二十五娘就是和三姐姐好,见了三姐姐,连我们姐妹都撂下不理了。”
好天真的公主——风雨欲来,也只有深宫里不须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才能这样天真了罢,嘉语想道。正要随口取笑“二十九娘急什么,待二十九娘及笄了,二十五娘想必也有大把的私房话要与二十九娘说”,余光里却瞧见芳莲朝她走过来。
来了。
嘉语心里再一次响起这个声音。
连翘没有回来,反而来了这位。
嘉语都顾不得阳平,目不转睛盯住来人。芳莲躲不过去,不得不走近来,屈膝行礼:“公主、县主,小娘子……”大约自个儿也觉得人物众多,一笑,对李九娘说道:“王妃请李娘子过去……”
李九娘“啊”了一声,脱口问:“是母亲来接我了吗?”这是她时时刻刻悬在心上的事,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成了形。
——她怕是母亲来揪她回去。
——因为华阳公主谋算姐妹的传闻,母亲心有不喜,明发了话不许她们姐妹出门,十五娘十六娘不敢违抗,唯有她心里还念着她和始平王世子再三相救的好处,背着母亲溜了出来。
不然,王妃……始平王妃找她能有什么事?
芳莲却摇头:“这就不是婢子能知道的了,王妃在畅和堂等候——李娘子请随婢子来。”
李九娘应了声,跟着芳莲过去,眼看着就要走出主厅了,嘉语忽地叫了一声:“九娘子、九娘子!”
李九娘回头问:“公主有什么吩咐?”
嘉语急走几步跟过来,微笑道:“我陪你去罢——此处我是主人。”
芳莲吃了一惊,脱口道:“三姑娘!”
嘉语扬眉:“怎么,不方便?”
芳莲心道王妃吩咐了只带李九娘过去,这话却不便直说,正如嘉语说的“此处我是主人”,芳莲虽然是王妃的婢子,母婢同母,但是当真站到面前,要端长辈的架子就可笑了——一时踌躇道:“哪里就说到不方便了,只是这里还有这许多小娘子等着贺姑娘及笄呢,姑娘怎么好走开?”
李九娘也乖巧地附和道:“公主且忙……”她也怕嘉语和母亲撞个正着。
嘉语毫不在意地道:“有嫂子和阿言呢,今儿来的都是我的客人,既然来了,作为主人家,我怎么好不出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