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老者脱下官帽抱在怀中,他仰头看着檐下烛火,惨然一笑,慢慢向外走去。
“老骥伏枥终不至,夜灯幽幽独坐明。我问苍天何处勘,山水田野是庙宇——归渡、归渡,鸣鸟不飞,兔死山路……”
满室寂静。
*
荀飞飞等人早已进入偏殿等待,只是水镜一直没有回音,想来尊主还未醒,众人便都耐心等着,权作休憩。
出使之前,谁也没想到会因为联姻一事纠缠月余,人界不好待,人族不好处,众人早有回意,但看着长身立在门边的银面青年,谁也不敢催促。
他们此番不过是来凑数的,契书上的内容只有荀飞飞知晓,他才是此次的话事人。
笃笃声响,殿外忽而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个一月前还同他们据理力争的老宰执,突然被抽了精气神般,孤身抱着翅帽走在廊下,步履维艰,身形萧索。
荀飞飞默然观望片刻,还是上前问道:“金銮殿高立难行,要送你吗?不走楼梯,直接飞下去。”
“多谢荀使臣,不必了。”顾承明双目暗淡,摆摆手,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老夫虚活多年,却也未曾见过妖尊,斗胆想问使臣,若明月嫁过去,是否有性命之忧?”
他问得直白,好在妖族人也不爱拐弯抹角,荀飞飞回他:“尊主还未答应联姻……”
“不瞒荀使臣,明月是我孙女。我女儿早年入宫,生了明月没多久后便离世而去,我、我实在不忍……”
他眉心紧皱,脊背微弯,眼中一片赤诚担忧,不像叱咤多年的大宰执,倒像个走投无路的老者。
荀飞飞微顿,无波无澜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尊主并非滥杀之人,只要不烦扰于他,便性命无忧……到了妖界,我会适时提点几句。”
顾承明倏而睁眼看他,眼中泪光明灭:“当真?我便是知道,使臣面冷心热。明月她乖巧懂事,有您提点,必定
不会莽撞行事!老朽、老朽……”
语罢,顾承明撩开衣摆就要行礼,荀飞飞立即拦住他:“不必如此,只是言语提点几句,若她不听,我也不会多加勉强。”
“使臣有这份心,便已足够,那就多谢了!”他拜了两拜,又呢喃着慢慢下楼,脊背越发佝偻,“时局世事,已不是我一凡人能够左右,可怜我儿,可叹我儿……”
荀飞飞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默然。
“那是谁?”
滴答一声,水镜中传来一道略显慵懒的声线,荀飞飞立即回身作揖,并未抬头。
“尊主,方才那位是人界的宰执,顾承明。”
“本尊还以为,人族宰执早成了丁仪。”
话音落,水镜上波纹微荡,一面黑玉屏风铺展而开,寒光沁人。
屏风之上又用白玉琢出一只立于梧桐树顶的白孔雀,头颅高仰,脖颈修长,尾羽鎏金掐丝,垂至树底,又有艳色红痕缀于羽上,形如复眼,栩栩如生。
“如何了?”
镜中之人位于高座之上,白金长袍迆地,及腰的雪发随意散开,腕上莲形金环碰至扶手,当啷作响。
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轻点,一下又一下,就像敲在了众人的脑袋上。
荀飞飞回道:“人皇仍旧执意要联姻。”
“真是心弯肠曲,贼子多思。”这声音如珠玉落盘,好听,却带着一些天然的凉意。
荀飞飞眉头微蹙:“人皇这样着急,必有所图,可还要斡旋……”
“不必了,联姻之事无关紧要,况且时日将近,本尊没有闲心再同他闲扯。”
镜中之人微微后靠,顺势搭起二郎腿,袍角随之滑落,隐隐露出其下一片裸玉之色,皓如凝脂,从踝至上,肌肉无不纤长漂亮。
“区区一个太吾国的明月,能翻起什么风浪,等人到了,随意找个偏殿放下便是,以后要走要留随她。”
有人开口:“可若是她也心含野望……”
镜中之人转眸看他,下颌微扬:“世上诸多事,能者居之,有野心者,本尊向来欣赏。倘若她能成事,那便是她有本事,是诸位无能,是本尊技不如人,又何必烦忧。”
众人拜首:“是。”
荀飞飞闻言,不禁想到顾承明,心下微松,若这位公主真如他所说,能做到心中有数,想来是性命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