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往栅栏根上泼了水……”于畀留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去问问莫离支,如今该如何应对?”
“麻烦了!”明临答夫也是一脸苍白,但却迅速坚定了决心。“告诉于畀留,汉人只剩下一道栅栏而已,不要留手了,把所有牲畜都投入过去试一试……不行的话再说!”
“不行的话再说?!”于畀留当即反问对着传令兵反问。“去再问一遍莫离支,若是牲畜死光了又怎么办?我们要是没了能行走于山地上的骑兵,到时候万一需要撤退,我们拿什么应对汉人骑兵的追击?”
“告诉于畀留,打进营寨就不需要应付汉人骑兵的追击,打不进去的话……届时我们还有一座大营以作遮盖和断后!”明临答夫的回复非常干脆。“而如果真有撤退之时,我将亲自驻守大营断后!”
于畀留一声长叹,再无话语递出,却是大手一挥,敦促手下将坐骑集中起来使用,大量的果下马登时就被送上第一线,充当起了拖拽栅栏的主力。
对此,几乎能看清于畀留动作的汉军前线指挥徐荣,只是冷笑一声,便回头派出了传令兵,乃是要求公孙珣放弃轮换,立即往前线增兵固守,以求密集杀伤。
要求合情合理,公孙珣自无不可。
这是正式交战的第三日,双方都有些杀红眼的感觉,而即便是汉军有了出其不意的应对之测,也不免开始出现了远超前两日的死伤——高句丽人明显已经豁出去了,他们仗着自己人多,而汉军又要集中杀伤牲畜和民夫以保护栅栏,便开始主动欺身上前,对着营墙上方进行弓矢抛射。
营墙毕竟不是城墙,而箭矢这种武器自从被发明出来以后,向来就是人类古典时代最出色、最传统的杀伤武器,在攻防战中更是绝对的主角。所以不管是汉人还是高句丽人,在一个可能是被反复回收的箭头下面,其实都是一样脆弱的。
自上午到中午,公孙珣坐在白马旗下,眼看着从前线抬下的伤兵越来越多,也是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到了午后的时候,加了水的栅栏会不会弄巧成拙,万一冬日的阳光能够让地表化冻的话,那栅栏反而会被轻易拔掉。
于是公孙珣对着身边的一个义从发出了一道命令。
“汉军援兵?!”最先得到消息的居然是于畀留,他留在两侧山丘上充当观察哨的零散果下马骑兵,可以清楚的交叉观测到对面汉军大营的大致情况。“有多少人?!”
讲实话,于畀留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口音几乎是打颤的,甚至一度有一种眩晕感……要知道,高句丽人不顾死伤和豁出一切的背后,无外乎就是依仗着所谓的巨大兵力优势,这使得他们可以在付出惨痛伤亡后依旧能腾出足够兵力在坐原设防。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保证胜利的兵力优势,如果一开始汉军就已经源源不断的从后方玄菟、辽东等地连接到了坐原,那这场战斗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高句丽的战略目标一开始就是不对的!
所以,于畀留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援军超过三千人,他就不打了!
“不清楚!”哨兵无奈答道。“只是刚刚从后面的通道中进入坐原!”
“去给我数清楚!”于畀留当即催促道,他已经隐约在喊杀中听到了一股渐渐变强的欢呼声,很显然是前线汉军也发觉了生力军的到来。“一个一个的数!”
然而话音未落,高句丽人居然也欢呼了起来——原来,之前根本拉扯不动的栅栏开始出现了倾斜与晃动,很显然是冬日午后的阳光终于起了作用,熬过了那个临界点以后,原本起着加固作用的封冻在融化反而使得栅栏的牢固性大大削弱。
这时候到底是该进还是该退?于畀留茫然不知所措!
而当他本能的回头去看镶边的金蛙旗时,却发现一直在那里督战的高句丽主帅明临答夫居然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大旗,然后骑着矮马往一侧山丘上而去……很显然,这位高句丽莫离支也是得到了汇报,然后决定亲自看清楚汉军援兵的虚实。
几乎是在汉军生力军顶替下第一线疲敝之兵的同时,高句丽人也是终于在汉军的半主动放弃下,将那个让他们痛苦万分的栅栏给彻底突破了!
“于畀留将军,莫离支有命!”此时,一名传令兵也从山丘上直接飞奔而下。“汉人援兵不过一两千人左右,很可能是原本就在预料中的辽河营地驻军,本就是他们的后备军……汉军已经力竭了,传令全军登城,然后携带火把,今日只以破坏营墙上的加装箭楼、高台为主!”
于畀留当即松了一口气,然后旋即大喜,但几乎是立即的,他又变得黯然起来……毕竟,‘今日只以破坏为主’,本身就说明即便是明临答夫,都没指望在对方有生力军到来的情况下,能够一鼓作气越过那堵营墙。
今天也就是这样了,这种对攻击方极为不利的战斗方式还是要继续往后拖延下去!
果然,战斗随着夕阳西下再度告一段落,高句丽人也仅仅是勉力破坏掉了些许营墙上的设施,并不存在什么成功登墙的情况。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高句丽人在撤退时,几乎是拖走了战场上视线内的所有木料,以防对方用浇水结冰的方式再度利用这些木料修葺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一夜无言,第二日一早,高句丽先是全军饱食一顿,然后又临阵赏赐下来大量的财物、官职,这才出营列阵。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刚一来到阵前,于畀留就发现了汉军营墙的异状。“为何营墙上会反光?”
“他们又泼了水。”而很快,手下士卒用生命换来的回复就让于畀留再度惶恐起来。“这次是在墙上,太滑了,没有搭钩的梯子根本架不住!”
“撤兵!”于畀留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断,然后便亲身来到中军去寻明临答夫。
“撤兵是对的,等到中午冰化再攻击就行。”骑在马上的明临答夫后背居然显得有些佝偻。“只是可惜,冰化以后就会打湿木头,上面的箭楼和高台就烧不成了。”
“敌军主帅比你年轻,也比你聪明,”于畀留毫不客气的指责道。“从一开始同意哑哑可虑的荒唐计划,到现在的死伤无数,就算是真的把坐原夺回来了,莫离支你也是将高句丽几十年的兴旺势头给毁的干干净净!对高句丽而言,你做的错事比好事多的多!”
明临答夫闭口不言,或者说根本没有反驳……战争是让一个人威望迅速攀升或者衰落的最好方式。当士卒们将性命托付给一个人以后,如果连战连胜,那此人很快就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神一样的人物;但如果反过来,即便是没有连续败退,只是徒劳无功,军中主帅的威望也会一落千丈。
死的人太多了,多的明临答夫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而在如此多的伤亡之下,高句丽人就算是夺回了坐原,那从整个战役的角度来看,也是吃了大亏。
所幸,于畀留并没有继续指责下去的意思,战争没有结束,这种指责只是基于愤怒而发,本身毫无意义。
“待会我会让椽那部的贵族们身先士卒。”明临答夫眼看着于畀留放过了自己,也是主动做出了让步和表态。“让他们先死!最后一道关口了,肉搏的话对大家都很公平,我们不会再吃多少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