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慈的话让李铮从心底往外发冷,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心中思忖:她还要干什么!那个老东西命不久矣,成事在即,决不能在此时阴沟里翻船,当下最要紧的事,是要将腿治好,他的腿……他要摆脱庶出的身份,那些触手可及的不曾拥有的东西,还有滔天的权势……手不自觉的摸向双腿,李铮心头针刺般的无法忍受……
元霜的事情,即便真是他做的,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他不信翻不了盘,可此时的李殊慈神色不动,看着他的眼神却如妖魔一般。
“你还想怎么样!”李铮几近咆哮。其实,他对元霜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他相信,即便再恨他,元霜依旧不会将他们做过的事情透露给他人,从她宁愿选择同归于尽就看得出来。可他看看陶士三等人,又有些不确定。元霜找到了生身父母,却对他隐瞒了……元霜如何会死在他的房里,另外的杀手又在哪里?他的眼前,一会是元霜恭敬顺从的低垂眼睫,一会是她无法释怀的怨憎心灰……李铮的心里无数团火在不停地灼烧着。
李殊慈直直的盯着李铮,仿佛要将刺出几个血窟窿一般,她大声道:“将人带上来。”
众人一齐向门口看去,一个四旬夫人畏畏缩缩的被引到室内,她看着屋子里的众人眼睛胡乱扫了一遍,便低下头去,窘迫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赫连韬并不知道李殊慈还有这样的安排,只能问道:“堂下何人?”
那女人一身靛蓝短打细布衫,脑后利落的挽着一个圆髻,索性说话还算顺畅:“民妇赵氏……”
李铮双眼死死盯着赵氏,在脑中快速的思索着,可他实在想不起来是否见过这个妇人。李殊慈语气平静柔和道:“在场可有你见过的人?”
赵氏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在堂上谨慎的看了一圈,才回答道:“民妇并未见过在场众人。”
李铮嗤笑一声,眼睛如毒蛇一般盯着李殊慈的脸庞。
青鸽有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之下展开一副女子小像,问道:“那么这位呢?”
画像上是一位中年女子,背对着站在一个府邸门前正在微笑,相貌端正,眉眼弯弯看上去十分和善,赵氏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民妇见过此人……”
赫连韬也仔细的看了一眼那画像,只见她所站的位置正是李府门前,这种姿态,明显是要离开某个地方,而画像留念的,他问:“你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何时何地见过此人,你细细到来。”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氏身上,令她有些微微紧张,说:“民妇早年丧夫,家中还有一子,在东城十香坊经营一家香烛铺子,那日正好是腊八,所以民妇记得很清楚。画像上的人是来铺子里购买香烛的……”
周氏听见香烛铺三个字,面色发白,只是屋子里的人都看着赵氏,除了李殊慈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眼角的余光瞥着众人,强自压抑这自己的神色,不让面上的神情泄露自己的秘密。赫连韬问:“既然是年节十分,购买香烛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即便是腊八,却为何你独独对这画像上的女子记忆如此清晰呢?”
赵氏缩了缩手,道:“当时我正和大虎,大虎就是我的儿子,正在做熬粥用的红枣泥,这女子面容和善,心情似乎十分好,说要定制一些香烛。还特意说明了主人家规矩多,要特制添加调配好的香料进去,因为有这样人家的需求不少,所以很快便谈好的价钱等事宜。她看到我正在做枣泥,便说,加进一些苦杏仁,可以令腊八粥不那么甜腻,正好她手上提着一些,便主动分了一些给我……所以,我便请她小坐……”
室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听她说话,见众人没有任何表示,她只好继续说道:“我与她相谈甚欢,想邀请她常来做客,她却摇摇头,说,过了这个年,出了正月便要回到老家去了。我见她似乎十分期盼,神色间都带着十二分的神采,心知她是要回去与亲人团聚了,所以才这般高兴。当下便剪了一段红绳给她绑了一缕头发……”
民间有为出行的人绑发的习俗,意为出行吉利顺遂,心中需时时挂念着亲人友人,是盼望着再次相见的意思。
李煜眉头深皱,轻咳一声,赵氏顿时打住话头,脸颊微微染上了一层红晕,李铮和周氏对视一眼,听见李殊慈道:“这个妇人原名林慧,而在李府,她叫做敏慧。是大哥的乳母。”
李殊慈将画像举到李铮面前,李铮并没有否认,因为敏慧在府中多年,很多人都是认得的,他说:“那又如何?不过是去买一些香烛而已。五妹妹未免捕风捉影了吧。”
“是么?府中事物自有分派,香烛这一项,并不应该与大房的任何人扯上关系才对。”
“哼,她年纪大了,我念她照顾我多年,给了她银钱让她回老家颐养天年,那些香烛也许是要带回老家的,而且这是她的私事,即便是我的乳母,我也未必会过问所有的事情。”李铮眉头紧皱,内心烦乱。
“那么大哥告诉我,为什么林慧舍近求远,特意去东城购买香烛?而且手上的名贵香料又是从何而来。”
“说不定她是在府中偷偷拿了香料,为了不被别人发现,特意跑到比较远的东城去制作香烛。”李铮不屑道。“没想到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居然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那么大哥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李殊慈并不在意他的神色,说道。
李铮道:“自然早就已经离开了。”
“她真的是回老家去了吗?”李殊慈示意青鸽拿起画像传给屋内众人观看,众人一一看过,到了刘华这里,他双手捏着这一张薄薄的纸,眼睛瞪的大大的,呆住了一般。赫连韬见他面色有异,问道:“何事?”
刘华用惊讶的声音说道:“大人,这个人……我见过……”
赫连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刘华见过的大多数都是死人……
果然刘华说道:“前些阵子因为雪患的关系,城外汇集了不少流民,虽然后来得以救助,但中途死了的也不在少数,这位……也在流民当中,因为是冬日,身体被冻住十分僵硬,所以形貌保存完好……当时……”刘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赫连韬,“当时就是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仍然能看出几分风韵来,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好看呢。所以就多留意看了几眼……”
赫连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是个死人……刘华居然还能对着一个死人联想这么多,真是奇葩一朵……而且,他总算明白了李殊慈为什么要他一定带着刘华一起来了,“现下尸体在何处?”
“她混在流民当中,在义庄放了几日,但这些人都无名无姓,无法查验身份,所以便和流民们一同处理了。”
听到这林慧已经死了,李煜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看向李殊慈,“阿慈,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殊慈的面色依旧那么平静,仿佛一个失了喜怒,失了七情六欲的泥偶。青鸽在一旁看着微微叹了口气,自从老夫人中毒昏迷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依旧条理清晰的安排着各项事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青鸽恨不得求她哭一场。
她缓缓道:“祖母现在还处于昏噩当中。我心不安,自然要查出真相,一来证明我娘的清白,二来查明真相抓住凶手。难道祖父不想为祖母讨回公道么?”
“这件事情不过是巧合罢了,何必在此浪费大家的时间?”李煜深吸一口气,极力的平缓自己的语气。
“祖母因为香烛之中混进了朱砂而中毒,而大哥的乳母恰巧在这之前避开耳目,独自去了偏僻的东城制作香烛,并且在回老家的路上混在流民死去。这一切之间难道没有关联么?林慧在李府多年,身上的银钱自然足够她租用马车行路,又怎么会轻易混到流民中去呢?焉知林慧不是被杀人灭口了?而且这世上,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说罢,她不再理会李煜的不耐,看向赵氏,问道:“她让你在香烛之中添加的香料是否还有剩余?”
赵氏道:“当时制作香烛的时候,因为大虎不小心,碰洒了一些,脏了之后自然不能再给贵人制作香烛,所以单独用纸包了起来……因为这些香料十分名贵,所以想着她来取香烛的时候与她说一声……谁知,来取香烛的人并不是她……”
赵氏明显之前便得了指示,随身带着那个小纸包,黄色的牛皮纸打开,里面的分量不多,不过勉强填满赵氏的手心而已。李殊慈问:“那么,去取香烛的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