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洛阳东城,晖文里。一辆马车在一座宅院的门前停下,元修率先蹦下来,看了看府门,回头对车里道:“到了,大云,还困那?你刚才在学校挺精神的,怎么坐上车就迷糊着了。”孙云从车里探身下来,揉揉眼睛,看着大门,感觉似曾相识,道:“你神神秘秘的把我从学校弄出来,就是来这儿?这里是哪?怎么好像来过?”元修道:“来过?怎么可能?最多路过吧,倒是不奇怪,东阳门御道谁没路过呢?”东阳门?孙云看看西侧二里的东阳城楼,终于醒悟,道:“我想起来了,这儿是光州刺史、平东将军、光禄大夫李延寔大人的府邸。”元修道:“哎哟,有点见识啊,不对,你是看见匾额猜的吧,那你知道这座府邸的历史么?”孙云道:“这座府邸前朝是蜀主刘禅的,东边的那座是吴主孙皓的。”元修一愣:“还真难不住你?怪不得子攸叔看重你,还是有点东西呀,走,进吧。”正说着,里边迎出来一个人,孙云见过,正是李延寔的长子,员外散骑侍郎李彧。员外散骑侍郎就是正员之外添差之散骑侍郎,七品官,在京城算很小了。前几天,孙云在元子攸彭城王老宅见过李彧,还有萧赞等等,没想到过了不过几日,又见面。李彧看见俩人,一拱手:“通直来的挺快呀。哦,孙云同学,又叫见面了,幸会幸会,里边请,大家等候多时了。”通直散骑侍郎是五品,所以元修要比李彧官职大,没办法,身份有差距,皇族的血统在那摆着。孙云听了,略有疑惑,听李彧的话茬,和元修一样,是有人专程等着自己,能是谁呢?原来以为就是元子攸,现在看,朦朦胧胧中,还有更重要的人物。狐疑着,几个人进了李府。李彧领着几人,并没在前厅等落脚,而是直接进了后花园。李府的后花园格外大,孙云想想不奇怪,毕竟是后主刘禅的宅子,刘禅最后封为安乐公,之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规格待遇不能低。去年,自己曾在外围游览过吴主孙皓的宅院,顺便瞄了一眼刘宅,当时看轮廓只感觉格外大,如今进到里边,看见宅宇光丽、园林美伦、假山自然、溪壑迤逦,简直美不胜收。李延寔不算太贪婪,挺有官誉,但豪宅依旧够奢华。再走几步,树丛掩映下看见一个院墙和月亮门,再往后应该是一个大水系。洛阳的水系十分发达,金水谷水构筑了护城河体系,并与大户的水系连网。奇怪的是,原本的月亮门被安成了铁栅栏门,使得掩映成一的园林变成一分为二。几个人走到月亮门跟前,门后头竟然有人把守。守卫看见是李彧和元修,立刻施礼并打开门,放几个人进来。看见孙云诧异,李彧道:“觉得挺奇怪是吗?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后花园被切开。其实是这样的,我们住的宅子是之前西蜀后主刘禅的,实在太大了,去年正好丹阳王北来,先住在城南驿馆,后来觉得不方便,便拖子攸找个住所,你也知道我和子攸的关系,所以最终在我家后花园划拨出北边的房子给丹阳王住了。”这事儿,前段日子隐约听过,今天算亲临了。走过去,看见围着水潭有几处储藏用房、灶房、柴房、马房等等,年头很近,也稍微简易,与之前看见的豪华截然不同。另外,还有练功的场地,面积不小,刀矛器械、弓箭暗器,拒马桩、跨马栏,应有尽有,有不少武士义士正在练武场演武,因为周围都是树木掩盖了声音,所以不进来还真不知道。几个人径直来到了一个储藏室外,门口也有人在把守,孙云一看,也见过,一位是护军府郎中元晖业,还有一位是直阁将军元宝炬。孙云一见更觉纳闷儿,今天是半旬日,学校放假一天,政府休息半天,大中午刚过,他们不回家,怎么都来到李彧家的后花园。看见李彧领着元修和孙云,元宝炬道:“元修,你怎么才回来,子攸叔等你半天了。”元修道:“这不是怕人多眼杂吗,抽个空才单独叫到孙云,行了,我进去了。”说完领着孙云径直进了密室。密室很大,而且连续好几间,充斥着油漆的味道,以及一定的高温。原来是有的房间里设置了烤炉和熔炉,烤炉用于烘烤泥浆,低温熔炉用于融化蜂蜡,高温熔炉用于融化铜水,一些工匠分在不同的房间操作着什么。最里间是成品室,温度不算高,元子攸正陪着一个少年坐在一个案几前,砸着一个尺余的泥人,元修领着孙云来到此人的身后,示意孙云稍微等等。只见那位少年专心致志用专用的小锤子,对着干透的泥人上上下下轻轻的敲击着,大概怕破坏泥壳里面的东西,力量拿捏着,片刻之后,泥人的身体酥裂,泥块层层剥落,最后现出一个铜人。铜人不大,也就尺余,四肢俱全,五官都有,不过不知是模具的原因,还是浇筑的问题,整个表面不算太光滑。孙云见了,很快想起来,这是铜人也叫金人,是北魏的传统,用于祭祀或占卜,分男女操作者的不同而作用不同。女子主要应用于皇后的定立,包括道武皇后慕容氏铸金人,成乃立之;明元昭后妃姚氏,铸金人不成,未升尊位。她们铸造金人的工艺比较简单,即在制造工序准备齐全后,由准皇后在工匠协助下将铜液灌入模具。这个过程看起来简单,但操作起来质量并不能保证。其一,当事人紧张,浇筑的均匀度不能保证;其二,前期的模具可能有瑕疵,导致成品天然缺陷;其三,可能会有人从中做手脚。男子铸金人用途更广一些,包括祭祀、重大问题决策、占卜吉凶等等,操作程序上要稍微复杂,灌注铜液之前,还要制作模具,即用蜂蜡做好的胎体上用泥浆做成外模,烤干后,融化蜂蜡,就变成铜人模具,因为多了一个步骤,所以成功率更低。虽然在身后,孙云连回忆带猜想,已经看出眼前青年的身份,正是小皇帝元诩。他为什么在制造铜人,为什么还要在李彧的府邸,制造铜人又为了什么呢?会不会和亲政有关呢?最关键的,为什么把自己弄来?难道自己又不经意间夹在了小皇帝和太后阵营之间了?孙云正心里怦怦跳,小皇帝元诩有点生气道:“怎么还没做好呢,是材料的问题,还是工艺的问题,子攸,你怎么看?”元子攸道:“陛下莫要心急,您上手没几天,已经做成完整的铜人,算是进展神速了,我也陪您弄了好久,和您差着挺多呢。再说,现在才八月末,离明年开春远着呢,这个期间,我们有的是时间练习,慢慢会发现问题的根源,而且我还找来一个帮手,应该快到了吧。”子攸一回头,看见孙云,继续道:“哦,果然到了,元修,我义弟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小皇帝也转过身站起来,孙云见他比上次见面,身高没什么变化,十六七岁的人基本上已经定型,就是略微有点瘦了,神色也略微倦怠。此刻不敢多瞅,忙跪倒磕头:“学生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在此,恕学生惊驾之罪。”元诩不记得孙云,不过看见孙云略有点惊异,转头看看元子攸,元子攸道:“这就是我跟您常常提起的我义弟,道场寺大方丈僧稠和大统慧光俩人的外门弟子,太学生孙云。”元诩道:“朕想起来了,你曾经代表太学访问南梁太学,还斩获南北学生击剑对抗赛,为我们大魏赢得荣誉。孙云同学,快快平身,朕是微服外出,不必多礼。”孙云再次起身:“谢陛下。”同时稍微瞄了一眼小皇帝,发现他比自己身高体重都一样,额头大,看着就聪明,当然,皮肤要白许多,也细致。五官倒是有点接近,瘦脸。怪不得他最仰慕僧稠,大概体貌接近的人比较亲近。不过有点奇怪,传言小皇帝好喝酒,喜欢声色犬马,按说应该虚胖才对,难道熬过度,入不敷出了?元子攸道:“不止如此,我义弟还心灵手巧,去年考入太学后,击剑课的木剑因为连年荒废不足了,一时找不到木匠师傅,毛逵博士发动同学帮忙,没想到孙云采取了流水工艺,让不会制作的学生们,制作了足够数量剑坯,并在几个师傅的协助下完成最终成品。”元诩点点头,看看孙云,再看看元子攸道:“子攸,你找孙云同学?莫非是觉得他和我长得轮廓有点像,想让他做我的替身,这倒是好主意,我心浮气躁,不适合制作,如果孙云同学能替我做再好不过,子攸,你这个想法挺好,以后再有什么我不愿意的事儿,都有孙云同学做替身了。”孙云一听大惊失色,坏了!他俩这是一唱一和,还是临时起意?天子祭祀找替身来做?这可能么?众目睽睽,再说自己和小皇帝的差距还是明显的,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退一步讲,即便可以有替身,小皇帝和元子攸都是心灵手巧的人,他们做不来的,自己就能做的更好?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而绝不是只找个替身这么简单。那是什么原因呢?对了,是师父僧稠,他们找自己当替身的目的,还是盯着师父。小皇帝几次邀请,几次给自己下套,师父各种理由不出山,自己几次化险为夷,他们这是不死心,又有新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