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梯已经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外行都能看出他快不行了。
“怎么回事?上次见面不还好好的吗。”
李云梯是福建巡抚,就在福州办公,两人再忙也有经常见面的机会。
这段时间格外忙,也就几个月没见而已。
“已经三个月了,你在打仗,不敢让你知道,怕乱了军心。”
李夫人郭宜璋带着儿子李许国守在病床前,边擦眼泪边道。
李云梯倒是洒脱:“我不行了。以后福建就交给你了。”
他对刘勇强说道。
“可别胡说。你还年轻。”
“三十有九,不算年轻了。”
李云梯一副活够的模样。
虚岁三十九,实龄也就三十七。
“得了什么病?找大夫看了没。”
“瘕症,治不好的。”
刘勇强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找洋人看看?”
“洋人也看过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诉说着死亡的结局,听者比说者更受煎熬。
探病的人络绎不绝,李云梯是福建绝对的大人物,跺跺脚要地震的那种。他病危,在福州的官员基本都到了。
福州知府沈葆桢随后也被请进来,李云梯也跟他交代了一番,当着刘勇强的面交代的,意思是让以后的事情都听刘勇强的。蛇无头不行,福建不能没有一个带头的。
闽人治闽即便在福建,即便都是福建人当官,始终也不是所有人都信服,天下一统,家国体制在很多人心中都有深厚的情结。
各地还存在各种派系,大的就有刘勇强的闽江系,李云梯的同夏系,钟宝三的汀漳系,相对来说李云梯的派系是最凝聚的,钟宝三那边汀州和漳州两府冲突激烈,刘勇强这边也有闽西集团和福州集团的矛盾。
内政上,李云梯靠着李家的威望,能够聚拢各方势力,但做事依然束手束脚,一条英国人修的铁路,就引发了激烈的社会矛盾,爆发不下十起老百姓阻挠修路,甚至打死英国工程师的事件。最后刘勇强痛下杀手,流放了几个村子的人才强压下去。
在一个封闭的旧世界,推行新事物阻力实在是太多了。
李云梯应付的,就是全省这样的事件,现在他要走,谁能收拾残局。
闽人治闽这一招,没能让天下督抚效仿,导致闽省就变得孤立起来,形式上看着强势,内部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隐忧。假如刘勇强明天出门,不小心被车撞死,福建可能立马就会变天。这里始终是不稳定的,表面的盖子下,是一个沸腾的内部高压环境。
在找一个李云梯这样的人出来,真的很难。
一个能让全省各方都接受的人,或许除了刘勇强再没别人,但他的方式肯定跟李云梯不同,他没有李家那么大的威望,就只能靠兵强压,社会矛盾爆发的会更剧烈。
如果让刘勇强全面负责的话,他就只能集中精力搞内政,没有余力顾全军事、外交。李云梯之前管的内政,比他管的军事外交更麻烦,他亲眼看着李云梯是如何在各大势力之间来回周旋,每一项事业的推进,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刘勇强既没有那个耐心,也没有那个条件。
究根结底,还是人心不齐。各有各的想法,没有达成共识。
李云梯给几个福建头面人物交代完,挥手让众人出去,说要跟妻儿交代点家事。
半个小时后,屋里响起了哭声,众人匆匆冲了进去,三十七岁的李云梯已经走了。
帮忙料理丧事的是泉州知府郭篯龄,这算是李云梯的嫡系,是他发妻郭宜璋的胞兄。以前在杭州当同知,李秀成第一次攻破杭州时他逃了,在乡下隐居了几年。如果不是李云梯出山,他或许会像太平军扫荡过那么多城池中逃走的官员一样,一辈子隐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