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是穿不成了,能穿的只剩下一套水手服。可此时正是秋凉季节,白天有大太阳,倒也罢了,入夜之后凉风刺骨,这个时候穿单单薄薄的水手服,岂不如同寻死一般?
然而茉喜很笃定地告诉凤瑶,“我不怕冷!你看我身上这件不是也挺薄的?我怕热,穿多了我才难受呢。”
然后不等凤瑶回答,她自作主张地抓过上衣套了上,一边套,一边又催促凤瑶,“你快去换衣服洗脸,别管我,我又不等着相亲,穿得差不多就行。”
凤瑶听了这话,倒也有理,便招呼小丫头给自己端水。而在凤瑶忙碌之际,茉喜斜眼一瞟凤瑶和凤瑶的丫头,随即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管口红,飞快地往嘴唇上一抹。
抹过之后低了头,她一边撕撕扯扯地梳头发编辫子,一边将两片嘴唇抿了又抿。其实还想再搽一脸粉的,然而做贼的心虚,她怕自己公然的浓妆艳抹,会引起凤瑶的怀疑。
凤瑶没工夫留意茉喜的举动,只在临出门时,硬将一件白色开襟绒线衫塞给了茉喜,让她穿了御寒。而茉喜待凤瑶走后,自己又走到梳妆镜前端详了片刻。直到约莫着大戏已经唱过两场了,她才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白家在后花园子里设了一座戏楼,戏楼是老戏楼了,然而扯起电灯大放光明,夜里倒也看不出它的老旧。戏台对面是一座大亭子,亭下摆了桌椅饮食,算是观众席。白二爷夫妇和万氏夫妇自然是居中而坐的,凤瑶和万嘉桂则是靠了边。凤瑶对于京戏兴趣不大,隔三岔五地就要回头看一看。及至看到远方夜色之中出现小小白影了,她才借故起身,走出了亭子。
出了亭子不远,她便遇到茉喜,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冷不冷”。茉喜笑着摇头,自己也纳罕,因为是真的不冷。
凤瑶站到了她的身边,轻声说道:“你看,靠边坐着的那个大个子,就是万嘉桂。他头顶上有盏电灯,瞧见没有?”
话音落下,电灯下的万嘉桂如同长了顺风耳一般,忽然扭头望向了凤瑶茉喜所在的方向。
望过之后,他犹豫了一下,随即起身也离了席。
凤瑶看了他这举动,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说道:“他过来了。你别怕,他这人挺和气的。”
茉喜没言语,只尽力地昂首挺胸站直了,又将涂过口红的嘴唇用力又抿了抿。
这个时候,万嘉桂走到了她二人面前。看了茉喜一眼,他没言语,目光转向凤瑶,他不甚自然地一笑。
凤瑶开了口,“万大哥,这是我大伯家的妹妹,名叫茉喜。”
万嘉桂像是得了许可一般,这才再一次转向了茉喜。对着茉喜一弯腰,他彬彬有礼地说道:“原来是茉喜妹妹,幸会。”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只见茉喜上穿白色绒线衫,下穿蓝色百褶裙,两条笔直的小腿被及膝的白色长筒袜包裹了,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黑皮鞋。绒线衫上方翻出水手服的大翻领,茉喜沉静地低着头,让万嘉桂只能看到她蓬松的齐刘海和齐刘海下浓密的睫毛,以及笔直的鼻梁。
恭恭敬敬地一弯腰,茉喜行了她最拿手的鞠躬礼,“万大哥好。”
茉喜不出声的话,万嘉桂便一直看着她;茉喜鞠了躬开了口,万嘉桂如梦初醒一般,这才骤然回了神,“茉喜妹妹不去看戏吗?”
茉喜直起腰,楚楚可怜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看戏,太吵闹了。”
凤瑶这时候小声说道:“茉喜,今天去大概也没关系,戏台那边人很多呢。”
茉喜扭头看了看凤瑶,又向前眺了眺戏台,迟疑着不肯言语。而凤瑶见茉喜可怜巴巴的,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便拉起她的手一扯,带着她向前走去,“我们到后面坐,前边的人看不见我们。”
茉喜仿佛身不由己一般,踉跄一步,跟着凤瑶抬了脚。而万嘉桂紧跟了上去,先是感觉茉喜这模样实在是可爱,随即又腹诽道:“这丫头装什么像什么,上次看她是侠女十三妹,现在又成了个女中学生,真是要成精了!”
凤瑶拉着茉喜的手,因为怕她怯,所以一路牵着她走。茉喜落后了半步,抬眼看了凤瑶的后脑勺一眼,又回头看了万嘉桂一眼,两眼全都看得非常快,是把两个人的脑袋先印在眼里传到心里,然后等得了空,才咂摸着细细端详。
这两个人,她都喜欢,她都爱,而且是最喜欢,最爱。
如果凤瑶是个男人,那她就犯不上再去惦记万嘉桂了,可凤瑶不是男子,护不住她也娶不了她,两个人连不出一生一世的羁绊。而她是个女子,她抵挡不住好男子的诱惑。
抵挡不住,便去追求。茉喜欲壑难填,吃得多,爱得也多,心肠冷硬,情绪热烈。
白二奶奶等人偶尔向旁溜了一眼,发现那一对未婚小男女不知何时双双失了踪,亲家们便相视而笑,对于他们的失踪十分满意。于是凤瑶便得了便宜,可以安安然然地带着茉喜站在亭子边人群后,不必急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