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户人家就挤在这么个院子里,院子里面的树上拉了七八根绳子,上面晒得满满当当,孩子们也没有什么好衣衫,光着屁股在泥地里面打架。好在这里也有水井,倒不用出去外面打水。有个妇人在水井边洗衣衫,抬头瞧见郑大老爷走进来,这妇人仔细认了认,就叫起来:“我说是谁,原来是大侄儿啊,大侄儿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难道是嫌弃我们供品准备的不好,让老祖宗丢了脸?”要按族内的辈分,这妇人比郑大老爷还高了一辈,郑大老爷也只能堆着笑,叫声婶子:“我想着,这眼看就要到七月了,天气热了,也不晓得阿弟在学堂里念书,念得怎样?”“念得好还是坏,也不过就是识几个字罢了。”妇人说着就扯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往他屁股上打了一下:“还在这疯玩,赶紧去屋内叫你爹去。”说话时候,妇人的丈夫也走了出来,郑大老爷叫声三叔,他三叔就把郑大老爷往屋里让,都不用进去,郑大老爷就晓得屋内也下不去脚,所以郑大老爷并没有进去,只在那说上几句家常话。他三叔也不是真心想让,也只敷衍了几句,郑大老爷见问不出什么,也就告辞。等郑大老爷走了,他三叔才对自己媳妇道:“你说,这是不是要转运了?今儿先是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来我们院子里面,这会儿又是这个大侄儿来了?”“转运不转运的,你也要想想明天的饭钱在哪里。”这妇人抱怨着,见自己儿子又去地上滚的一身泥,伸手拿起一瓢水往儿子身上泼去:“可不许再往泥里滚了,你大哥明年就满十二了,我已经去求过了商号里面,到时候去做个伙计,也能为家里挣些银子。”他三叔不由长叹一声,明天的饭钱吗?今天的就已经每顿买米吃了,好在儿子明年就能去做事了,等儿子进了商号做伙计,这家里的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不然这么多的孩子,要到什么年月才能出头啊。郑大老爷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自己往郑四老爷那边走,郑四老爷正好开门出来,瞧见郑大老爷就笑了:“大哥,我正要去寻您。”“寻我做什么?”郑大老爷说着就跟郑四老爷一起进去,这院子就干净多了,郑大老爷环顾四周,把方才那个杂乱的无法下脚的院子给忘掉,接过茶就笑着问。“你听说了吗?这会儿,那边不肯借银子了。”郑四老爷的话让郑大老爷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大哥,别的事儿也就算了,这件事,可是大事啊。”郑四老爷身子前倾,凑到郑大老爷耳边轻声说着。郑大老爷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高声道:“你真当我不晓得?”“大哥,您可要出个主意啊。”郑四老爷急躁地说着,郑大老爷的眉皱了皱:“出个主意,主意自然是要出的,不过这件事,我们不能出面。”说着郑大老爷就低低地对郑四老爷说了几句,郑四老爷听得眉头松开,却还是不确定地道:“那,他们肯听吗?”“肯听还是不肯听,他们都要听。”郑大老爷这才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这么多年,他们不也是靠着我们的恩泽,才活了下来。”我们的恩泽?郑四老爷的眉皱了皱,接着就松开,对郑大老爷道:“大哥说得对,确实是我们的恩泽。”既然自己辛辛苦苦从郑家这边拿了银子回来,分了一些出去,那这些得了好处的人,自然也要出头。郑大老爷在想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些银子,都是郑家那边的,而不是郑大老爷自己个的。小月走过了几处院落,把族内那些逐顿买米,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都查清楚了,又和自己的爹去商量。小月的爹姓宋,人都叫他老宋,听到女儿说了翠玉的吩咐,老宋手里拿着水烟袋,只咕嘟咕嘟地吸烟,却什么都没说。“爹爹,您瞧,这几家,对不对。”小月喊了一声,老宋才抬头对小月道:“我晓得这事儿,是好事,大奶奶要吩咐了,我们呢,自然也是听大奶奶的,但是……”“但是什么?”见自己爹爹欲言又止,小月还是追问。老宋长叹一声:“这事儿,是好事,但要做了这件事,那就是把大老爷他们,得罪死了。”“得罪了他们,又有什么怕的?”小月的唇撅起,说了这么一句。老宋摆手:“你啊,在太太身边日子久了,真以为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没瞧出来,这会儿天已经变了。”“对啊,这会儿,是大奶奶做主。”小月拉长声音,要让自己的父亲晓得,翠玉才是做主的人。“一个人家,哪里能让女人做主。”老宋说着就又捧起水烟袋:“也不是我说句让你气恼的话,大奶奶终究是个女人,大爷身子骨向来不好,到时候,若有个万一,还是要族内寻嗣子呢。”“不许你说大爷的坏话。”小月已经高喊一声,脸色也变得难看,做爹的,自然晓得自己女儿在想什么,老宋看着女儿:“你原先有这心思,我还在琢磨,若能成了,也算一件喜事,但后来,大爷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好,这会儿又娶了大奶奶,我就断了这条心。”“爹爹。”小月阻止老宋继续说下去,但老宋还是要说:“我晓得你不爱听,但这话呢,是我做父亲应该说的,我生你养你,指望的是你嫁个好人,生儿育女,我们呢,也能照顾照顾孙儿。可不是希望你去守寡。”“若那人是大爷,我愿意。”小月脱口而出,面上神色羞涩,老宋鼻子里面冷哼一声:“你愿意,别人不愿意呢,大奶奶瞧着是个好人,但妻妾的差别,那可不一样,再说了,就大奶奶管家做出的这些事儿,也能瞧出来,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到时候,一对寡妇,不对,连上太太,那就是一家子寡妇,那日子,可一点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