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之后,即便说的再多,他答应得再好,他下次也照样会再度偷偷溜出去。
他年纪大了,说又说不通,骂又骂不得,总不能像教育孩子似的抱起来打屁股吧?
时间久了,家里人也不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了,左右他饿了会自己回来,即便他找不到家,村子里的人遇见了也会将他给送回来。
榕桥村不大,却也不小,他这么大年纪,腿脚又没那么利索,总不能跑出村子去。
家里人虽然如是说,可唐霜儿却放心不下,一如她儿时乱跑,出来找她的爷爷那样,她每每都会独自出去找爷爷。
爷爷常去的,要么是村口榕树下的大石头,要么是村外河边的榕桥上。
他总是寻个平坦的地界儿静静地坐着,遥遥得朝着远处看,那双眼睛远远胜过年轻人的明亮,甚至在他瞧过来的时候,显得有几分灼人,唐霜儿都有些不敢去看。
爷爷糊涂起来的时候,是认不出她的,不知是得了阿兹海默症,还是到了犯糊涂的年纪了。
他脾气上来的时候,倔强的惊人,甚至经常会大喊大闹,与曾经那个笑眯眯的小干巴老头儿完全判若两人。
时间久了,家里人的态度也便开始逐渐懈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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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就像一个硕大的沙漏,即便是续的再满,也终将会有通通流走的那天。
从开始的事事周到,到后来饭桌上见不到人也没人想起来找的“活着就好”,转变似乎快的惊人。
直到有一天,唐霜儿足足两天没有见到他了,心下不安的冲出去找,可他不在榕树下,也不在榕桥边。
她找遍了整个村子,也不曾找到爷爷的身影。
后来,惊动了村子里的所有人,大家一起帮着找,就连榕桥下的河水里都让他们抻着脖子寻了半晌,丝毫没有找到有人的踪迹。
最终,爷爷是被官家的人送回来的。
他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的神情一脸茫然,手肘上和膝盖上还有着渗着血丝的擦伤,不知道是不是犯迷糊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了,唯独那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他一只手还在牢牢地护着口袋,似乎生怕里头的东西掉出来似的。
直到看到唐霜儿时,他傻呵呵的笑了,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了一起。
他手臂动作时,扯到了伤口,孩子气得咧了咧嘴,但是仍不管不顾得去掏口袋里的东西,随即伴随着“沙啦啦”的塑料包装袋的摩擦声,他掏出了一大把橘子糖来。
那不再是小时候吃的那种水果硬糖,而是一种新式的橘子味橡皮QQ糖,他献宝似的把糖递给了唐霜儿,说:“我家霜儿最喜欢吃糖了,你能帮我把糖送给她么?告诉那孩子不能多吃,每天只能吃一颗,不然长了蛀牙疼得哭起来,我这老家伙可哄不好……”
不知怎的,他带着钱,自己跑去了数里之外的中学,在对面的小商铺里,非要跟人家买橘子味儿的水果糖。
他耳朵不好,店铺老板跟他说,店里的糖果没有橘子味儿的,可他压根儿听不清。
非要嚷嚷着,说他家霜儿只喜欢吃橘子味儿的水果糖,以往都是在这儿买的。
店铺老板没办法,看他一把年纪,也不忍心将他赶出去,无奈之际,还是老板的小女儿将妈妈买给自己的什锦水果糖袋里,所有橘子糖都挑了出来,卖给了他。
可糖买到了,他却突然忘了回家的路了,坐在小店门口的台阶上,怔愣着往马路上瞧,清瘦的脊梁弯曲着,在那儿坐了许久。
小商铺老板本以为他歇够了就会回去,可第二天一早开店门时,却发现那老人家竟然还在那儿坐着,只能报了警求助。
“你们这些当儿女的,对自家老人真是半点儿也不上心,这么热的天气,足足两天没见到人,也不知道出去找找,要不是人家好心报了警,再让老爷子在外头暴晒个一两天,怕是你们就得把他抬回来了!……”
警察先生带着火气的训斥声还在耳畔回响,唐霜儿却只觉得自己听不清分毫,手里的水果糖分量不重,却压的她手腕酸痛到动弹不得。
她突然觉得,兴许糊涂的从来不是爷爷,而是她。
爷爷不是认不出她了,而是她变了,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跟在爷爷和小叔叔屁股后头转悠着,说长大了想当女警察的小丫头了。
她比谁都清楚小叔叔的死内有乾坤,可她却率先选择合上了双眼,紧闭了口唇。
可数年来,柔软的床榻不如过去温热的炕头舒心,鹅绒的高枕也不如曾经母亲亲手缝的荞麦枕头助眠,小叔叔微凉的怀抱似乎一直在笼罩着她,即便她夜夜无梦,却也难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