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光闪闪的刺眼事物落入众人眼中之后,现场一片寂静,比刚刚见到阎家所送的琼枝玉树的时候还要安静地多了——这的确是一件精贵的物什,一米多的高度,半米来宽,以纯银打造。
这物件身躯模拟着树枝的模样,底座如同树木虬劲的根系,却并非树根的棕黄,而是白亮的银色,十分耀眼;树身也是妖娆弯曲,从底座分叉成两根细致的树干,相互缠绕,蜿蜒向上;银质的树身上长出银质的榆钱叶,充满了财气;一边的树枝顶端还有一只真银的小鸟立于枝头,圆圆鼓鼓的银色眼睛紧紧的盯向另一边枝干上一个圆圆的大大的银盘,一眨不眨。
那银色的宽广圆盘可谓是这精致的能够称作顶级艺术品的物件的点睛之笔,那纯银的外壳中包裹着两根用高质玻璃种翡翠打造的细细长长的两根针,一长一短,一走一停,圆盘脸上还有十二个小格子,全是用黄玉所雕琢,那两根长针便不停在哪十二个小格子里一急一缓静静走动着。
这外观,这材质,这工艺,无一不是花费了大价钱精心制作的,要是平时大家看见了一定是惊叹加向往,可是这个时候,即使有人惊叹于这物件的美轮美奂与无暇的雕工,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赞叹出声。
如果非要追究一个为什么的话?那这物什的真正称呼就是答案,它是一口钟,一口高大的、美丽的钟。只需要这一项,什么纯银打造,什么黄玉加身,什么高质玻璃种翡翠等等都可以被瞬间抛掉,而一场盛大的寿筵上是不允许出现一口钟的。
但是这不被允许的一项却偏偏被马娉婷给做了出来,而且还做得理直气壮。没有丝毫不对的自觉,更是让在场的宾客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氛。
傅昀在扯下红布,看见那口精致美丽、价格不菲的坐钟之后,微微一愣,立刻便反应过来,想到这送钟的含义,心里那股燎原的大火腾地就被点着了,含着杀气的厉目顿时就往马娉婷身上一扫:他真的很想掐断这个滑不留手的小丫头片子的脖子。
想他傅昀坐上华国上将这位置这么多年来,还没有那个人感光明正大地和自己作对。而这小丫头片子,先是从自己手上堂而皇之地溜了一次。把自己想要的那块玉璧给弄走了。不但不躲着自己,这次居然还变本加厉地在他的大喜日子里给他送了这么大一口钟,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刚刚他不好和这小丫头片子发作是因为她是客人。他是宾主,他想要维持所有人眼中那个爱护人民、宽阔胸怀的傅昀上将的形象,可是到了这时候,这小丫头既然不怕死地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开刀,他又怎么能不满足她的愿望呢?现下这种情形。于情于理,都是这小丫头片子的错!
故作沉吟片刻,傅昀缓缓出声,声音低沉含怒,那份常年处于上位者的威压更是让静默的现场变得更加安静,有些胆小的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你这小姑娘,送这份大礼给我,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心底对我傅昀是恨得不能再恨了。还是说你太爱戴我,所以才想到要给我‘送钟’?”
马娉婷并没被傅昀的威压所震慑,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无视气场气氛,自说自话。所以此时很是自如,右手俏皮可爱地轻轻点动一边的白嫩脸颊。那樱粉色的小嘴吐出一连串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啊呦。傅老先生怎么这样懂得我的心意,我对您的敬仰那真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好比那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古人都说,那英雄是出少年的,可是自从见到上将您,我才知道什么叫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什么叫做‘宝刀不老、雄风依旧’。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智都不足以形容您的睿智果敢,英俊潇洒;那三国时期的卧龙、凤雏两位不出世的鬼才都比不得上将您的万分之一,佑我大华国,持枪耸立天地间,那高大挺拔不屈的形象说的就是上将您啊!
我华国得以有上将您这样的大英雄,实在是国之幸也,民之福也,怎么能不叫人喜极而泣、肝脑涂地……”
大吹大擂了傅昀一番,当在场的人都被那一句句一声声颂词弄得有些摸头不是脑时,马娉婷话锋一转,两手朝着她让人搬上来的那口精致大钟摇了摇,才又道:“所以,送上将你一口钟可是表达了我对上将您无以言表的中心的敬慕——钟,是时间的浓缩,是时间的足迹,是时间的长河记录者,我送您的钟,恰恰是因为只有它能够浓缩上将这一辈子的卓著功勋,只有它能够代表我对上将的瞻仰之情啊!
难道上将、上将竟然是根本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也根本瞧不上我一个小女生对您的仰慕和崇拜么?我的心意就那么让上将您难以接受么?”说到最后,马娉婷抽了抽鼻子,趁着傅昀不注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腰身,疼的眼眶直泛红,然后才唯唯诺诺地看向傅昀,把一个娇弱女生的形象扮演的入木三分。
一旁的帝鸿懿轩任由马娉婷自由发挥着,可饶是早已经习惯马娉婷古灵精怪的他听见刚刚那一番“深情表白”也不禁浑身一颤,眼神古怪地睨了属于自己的小人儿一眼,他怎么就没发觉除了口才好以外,这小丫头的迷魂汤也熬得很好啊。
连帝鸿懿轩如此强大的定力都有些受不住,更不论其他人了,卢芳和俞越只能愣愣地看着马娉婷,而先前把马娉婷喷了一头的付月眉听见那一番话后,全身鸡皮疙瘩都浮了出来,她深深看了眼马娉婷,这时候才真正明白,马娉婷刚刚是根本不想和自己争,要是她真想和自己吵,有的是言辞把自己堵得没法开口,此时站在马娉婷对面已经将近呆滞的傅昀不是最好的证据么?
傅昀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站在面前的小丫头片子居然瞬间就把一件本来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给转了个面,这人在大寿的时候送钟那可是大不吉利,“送钟、送钟”不就是“送终”么?可被这小丫头片子那片舌头一动,却是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自己好,句句字字都是她的一片冰心。
如果她没开口前,自己和她生气发威还是一件符合情理的事情,可是,她开口解释了,还说了那么大一票恭敬华丽的语句,自己这个寿星要是还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岂不是要让着在场的众位笑他傅昀没有度量么?所以,他就只能再次放过这滑不留手的小滑头么?他可不相信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寿辰送钟的大忌。
这时候的傅昀就好比老脸被人打了一大拳头,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还得合着嘴里的血一起往下咽,他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马娉婷,你难道不知道给过寿的人送钟是不吉利的么?”正当傅昀绞尽脑汁不想轻易放过马娉婷却又碍着众人的脸面的时候,早先默默消失的傅哲瀚这时候确实突然从傅昀身后走出来,站到马娉婷的身前,定睛看她。
傅哲瀚的眼神很奇怪、很复杂,看着马娉婷的样子很认真,那粉嫩微圆的小脸,那淡淡粉色的樱唇,那乌木似的高挑的眉峰,那小巧的服帖的鼻子,那偏大的柔软的据说是有福相的耳垂,那乌溜溜、白净净的双眸,那微微撇唇、喊着委屈的表情,那泛红的眼眶,所有的所有都让傅哲瀚觉得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好好看过她了。
自从当年在A市去接姨姥姥杨君如时候的那一别,他和她,好像就变成了两条交叉线,过了那相交的一点后,就再也无法相遇:她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他;她第一个有好感的人,不是他;她想要倚靠的人,依然不是他。
看见马娉婷身边的帝鸿懿轩时,傅哲瀚就深深感受到了这个事实,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不作出任何努力,就看着自己姨姥姥心疼入骨、无法忘却的这个女孩投入别人的怀抱;不甘心,让自己第一吃瘪就无法忘记的这个女孩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明白就转身离开,真的不甘心。
所以,当已经走进内室的傅哲瀚远远看见自家门口自己的爷爷和马娉婷的争执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迈步走过来;当听见马娉婷那一番如泣如诉的敬仰爱戴时,他既是好笑又是好气;等最后她明明红着眼眶,却从指缝中露出那一线黑白的大眼觑着一脸烦躁为难的傅昀时,他便忍不住替自己的爷爷出了声。
可是有几分是为了爷爷傅昀,有几分是为了马娉婷,傅哲瀚心里却是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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