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以前也不觉得买个墓地、立块石头是什么必须项,只觉得死了烧成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撒在哪里都一样。
这主要是因为在地球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身体都很硬朗,尚且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自己也正处于人生的起步阶段,几乎不会考虑身后之事。
因此对于阿蒙不走心的疑问,他只能说:“确实没什么意义,但是我很想这么做……”
说罢,道格拉斯挠了挠头,也觉得这根本称不上理由,顶多是一次心血来潮,下意识地解释道:“当时,当时脑子里全都是他们乱七八糟的记忆,就像我真的代替他们走过人生的一个片段那样,很难不产生触动、产生情感……而且他们也都是回不了家的人,我……呃,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没有。”阿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表现出了十足的宽容,“你好像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你直接把这个念头偷出来自己看嘛……道格拉斯轻咳一声,抑制住了脑子里不太尊敬的想法,认真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没有告诉过您我的名字。”
他抬手在空气中勾勒出横平竖直的笔画,写下了“景文英”三个字,并将它们念了出来。
“如果我死了,我也想要一个没什么用的碑,上面要刻这个名字。”
道格拉斯嘀嘀咕咕小声说道。
其实他还想说,碑上还得刻个简短的遗书,得写上以前的住址和身份证号,方便后来人……如果有这么一个后来人,如果这个后来人能找到回去的方法,那哪怕是把死讯带回去也好。
只不过这种要求就稍显磨叽,他不是很好意思跟阿蒙说。
往好处想,既然是魂穿,说不定我在那边早就死了!
道格拉斯目光往空处飘去,思忖着这到底算不算个好消息。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无法忍受父母满头白发地怀抱渺茫希望寻找“失踪”的孩子,不想放手美好的过去,也无法迎接新的开始,就像被困于这座古堡中的怨灵一般只是徘徊,徘徊在不会得到回答的暗夜之中的样子。
“希望”就是这么可怕的事物。与其受此折磨,道格拉斯更希望自己死得透透的,不用再占据还活着的人的思绪。在家乡,人们都相信死去的人可以在地下的世界重逢,他无比希望父母和亲友能相信这一套说法。
尽管他自己完全不信。
然后冷不丁地,道格拉斯脚下一个趔趄,就在发呆之中被阿蒙一把推进了灵界。
掉进光怪陆离的灵界他就像被人丢进泳池的旱鸭子,本能地扑腾了几下,待到发现阿蒙拎着自己的领子轻松穿行于奇异景象之间时,才尴尬地停下了手舞足蹈。
阿蒙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有些莫名的神色:“你觉得我会让你去死?”
“万一呢!这个名字我现在只能告诉您啊。”道格拉斯极其诚恳,说着说着就抬起手,食指与拇指作势要捏在一起,“我觉得我运气不大好。您不在的时候,好几次我离需要一个墓碑只有这么一点点远,就这么一点……”
那确实。
时天使点头认同:“下回可以跑得快一点。”
顿了顿,祂再次审视起自己名义上的信徒:“在我的印象里,你并不是个健谈的人。”
而且胆子不大,很难看到道格拉斯在与自己交谈时走神、发呆的情况。
安提哥努斯的友情提示还在耳边回响。阿蒙知道,自己的机会并不算多,选择合适的仪式对象是相对关键的一步。
祂确实喜欢刺激的生活,前提是生活在祂完全的掌控之下。
因此在道格拉斯的行为偏离祂的经验时,祂必须尽快判断,判断对方是否仍具备被挑选的条件。
被祂拎着走的旧日遗民则是“嗯”了一声道:“我在紧张的时候,在害怕的时候,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比较喜欢说话。而且看到罗塞尔之后,觉得有些话现在说了也好,死了就没法说了。”
并且道格拉斯也只能对着阿蒙说。
他们之间的契约决定了道格拉斯不能将阿蒙的事告知任何人,就算以后遇到了其他的“穿越者”,也注定有许多话题无法提起。
轻而易举窥探到了这些想法的阿蒙斟酌片刻,接受了这种偏差。
人类是多变复杂的生物,祂早就知道。
人类也是极其脆弱的生物,祂喜欢这点。
“别担心。”阿蒙呵呵笑道,“你不需要墓碑。”
相信了祂这句话的道格拉斯在五分钟后坐在战争之红的营帐中,看着对面翘起双脚悠然躺在安乐椅上的梅迪奇,看着战争天使不够凝实的躯体和脸颊两侧腐烂的斑驳,忽然一拍大腿,转头看向阿蒙:“我懂了,死了之后变成恶灵确实也用不到墓碑。”
梅迪奇脸上略带嘲讽的笑容凝固了片刻,祂的目光在戏法大师和时天使之间往来了一个回合。
然后果断地将火焰长枪掷向了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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