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迎清在两幅画里摇摆不定。宋就文叩了叩门,顾迎清邀他来进替她做决定。两人站在一整面墙宽的书柜前,这是房东装修时定制的,三分之一被她用来放书,其余都放着她的画和工具。两幅画,一副是粉墨桃林图,一副是明显耗时很久才能完成的山河鸟兽图。都拿画框裱了起来。顾迎清的画工自小受她爷爷影响,又有那么点家族遗传天赋在,她才27岁不到。宋就文看着山河鸟兽图,长卷上着墨至角角落落,以山和林为背景,蜿蜒的江河穿梭其中,点睛之笔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各种各样的兽类和鸟类。细到你眼睛落在树下,江畔,枝头,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哪怕在画中只有指甲大小,都能看到其灵魂似的。只是这些鸟和兽要么没有眼睛,要么眼神空洞苍茫。不懂画的人,也会被画中的恢弘浩瀚所震撼。宋就文很难想象此画出自一个年轻女孩。他再看左下侧的时间和落款,居然还是三四年之前画的。两人并肩站着,中间也就不到半人距离,宋就文眼睛被这画吸引,一直低头看。程之兖默默地挤进这两人中间,“看什么呀?我也想看,可以给我看看吗?”“当然可以。”顾迎清顺手把那副桃林图给他。宋就文问:“你这画画了多久?”“前前后后,得有半年吧。”顾迎清不太想多提,那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候。那时候刚生产完,她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画画的时候,可以暂时忘掉痛苦,也只有画画的时候人是清醒的。只要一收笔,人就好像被按动了某个开关,一下子就空了,像坠入深渊,无尽的绝望席卷而来。那会儿金玉吟找她出去吃饭,不知道她的情况,见她化妆都挡不住鬼一样的脸色,心生担忧。她都只说是画画太累。当时还有编辑想要联系她出画册,说出了画册之后再帮她半签售会。她一想到要见人,就十分抗拒,直接拒绝了。那是她想找工作,被赵缙限制,又不愿意去他画廊的一个过渡时期。很神奇的是,画完这幅画的时候,她正好熬了一个通宵,一拉开窗帘,阳光涌进来,照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但暖意顺着每寸毛孔注入了身体里。后来她便答应赵缙去了的画廊。宋就文眼睛在画上挪不开眼,侧身对着顾迎清,“你真愿意把这画无偿捐出去?说实话,我都有点舍不得。”程之兖像两颗大树中间的萝卜头,无声无息地朝宋就文那边挤,嘴里跟着说:“是呀是呀,我也舍不得。”顾迎清垂眸,嗓音噙着淡笑,“没什么舍不得的。”后来她其实都不怎么再看这幅画,看了就会想起一些不好的经历,那些曾折磨过她的情绪也会跟着涌上来,留着反倒是负累。“与其让它在我这儿压箱底,不如让它到有缘人手里去。”宋就文看到落款,只有一个单字:清。“但是这是慈善画展,因为你之前从没展出过自己的画,到时候来画展的藏家不了解你,可能出价不高。”说起来,宋就文又想起顾迎清在大学时,无人知道她是前美院教授顾中敏的孙女,还是她毕业之后,曹宾才告诉她的。“如果,你能在作者简介上,注明顾教授与你……”他觉得顾迎清应该不屑,所以说到最后,话音也逐渐低了下去,而且被顾迎清摇头打断。“不用特别介绍,能卖多少卖多少,反正最后都是捐出去。”顾迎清做了决定,“那就这幅了吧。”“你做主。”顾迎清去找布罩准备装好,转头看见有一道人影从书房门口徐徐走开。走廊的清光,将人影在地上拉长。她敛眉,顿了一瞬,继续手上的事。宋就文拿着画出去,程之兖也跟着出去了,继续拿着零食去守洗衣机,勾小猫的魂。宋就文不打算再坐,看了眼阳台,大人背对客厅站在阳台,小孩蹲那儿逗猫。显而易见,这对父子还要再留一会儿。得关系是多亲近的亲戚,才会让一个单身父亲不用避嫌地带孩子上门?他跟曹宾关系不错,并未听说顾教授有这样的亲戚。宋就文远远跟程越生说:“程总,我先走了。”程越生转身,淡淡一点头:“慢走。”语气像男主人。顾迎清脸上就要挂不住笑。宋就文下了楼,一手拎画,一手插袋,顺着来路往外走,整个小区就那么大点,路很好认,他走出小区大门时,忘记了这地方叫什么名儿。他转头看,为了方便业主开车进出,起落杆高高抬起,更顶部“嘉楠梦苑”四个字弧形排开。他无声一笑,这名字起的怪旖旎的。上了车,宋就文重新叫了个代驾,打开微信翻到曹宾的头像,点开发了句问候出去。**宋就文走后,程之兖放弃逗小猫了,跑来找顾迎清讨吃的。顾迎清想起昨晚买的芝士蛋糕还有,去冰箱给他拿。程之兖趿着大大的拖鞋,走路像个鸭子,回到阳台边他爸身旁。“我的好爸爸,今天我表现好吗?”程之兖抱着他爸的大腿,脑袋蹭啊蹭,眼珠子都在打算盘。“什么表现?”程之兖偷偷摸摸的往后瞄了一眼,小声说:“那个宋叔叔呀,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帮嫂子阿姨赶走了他。你说在外面要叫姐姐,我也叫了!”“谁说我不喜欢他?”程越生睨他一眼。“明明就是!”程之兖叉着腰,眼看讨不到好处就急了,“你看他的时候,表情是这个样子的……”他说着,夸张地做了个程越生不笑时,冷冷瞪人的样子。程越生手撑着阳台内部的栏杆,挑眉,“我是你那样的?”“就是就是你就是!”程之兖无理取闹,哼哼唧唧的,手甩来甩去,生怕自己干了活儿被赖账。程越生制止他,“别扭了,想要什么?”“yes!”程之兖去拿他爸手上的手机,“爸爸,打开购物车让我选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