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踏进瑞景轩时,满桌的丰盛佳肴着实让他怔愣片刻。
麻辣乳瓜片、酱桃仁、糖醋荷藕、八宝野鸭、片皮乳猪、挂炉山鸡、山药麒麟蔬、蟹肉双笋丝、汽锅乌鱼蛋汤、金丝烧麦、水晶梅花包······
行礼问安后,皇帝招呼胤礽在自己左侧坐下,并把伺膳太监打发出去,惟是父子俩同处一室。皇帝夹起一只皮焦肉嫩的山鸡腿放到胤礽碗中,又亲自盛了一碗乌鱼蛋汤递给胤礽,胤礽恭恭敬敬接过,有些不适应父皇的慈和。
“朕早想着寻个机会,咱们父子俩一起吃顿家常便饭。”
皇帝夹起一个烧麦,本想放到自己碗里,却又拐了个弯,送到胤礽碗里,“这个是你爱吃的,先给你。瞧瞧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索额图说得没错,何至于要你亲自下场与将士们一起操练。朕知道火器营的组建不容易,慢慢来,朕全力支持你。”
火器营的进展,海青实时汇报,皇帝随时掌握动向。很快,第二批招募又将如火如荼地进行。别看火器营成立时间不长,但因为有皇太子坐镇,无论俸银、待遇都要高过其他兵种,一时有心更上一层楼的八旗将士们一改去年的观望,纷纷报名。据统计,已超过两万人踊跃报名。
来年春天,京城内营与西郊外营就能大致建好,且通过重重考核的五千名新兵也会加入。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就有条不紊发展到这种规模,皇帝对胤礽的表现,已是很满意。
此时,外头的暑气尚未消散,但屋中放置的冰块散发阵阵清凉。消耗了一天的体力,眼前又多是自己爱吃的菜,且父皇不端架子甚是亲切,胤礽比往常多吃了些。
用过晚膳,皇帝兴致盎然带着胤礽往湖堤柳岸散步。日暮时分,淡淡的余晖洒满湖面,微波粼粼。从湖面拂过来的晚风,吹动柳枝袅袅,送过凉爽习习。
皇帝在前,胤礽跟随亦步亦趋,走过一段路,父子俩没说上一句话。
回想从前,皇帝牵着胤礽的小手,父子俩并排而行。为了配合胤礽的小短腿,皇帝还要放慢步子,有时为方便交谈倾听,还会弯腰俯身将就胤礽。
今时不同往日,长大成人的胤礽已不能与父皇并肩而行。临近鸢飞鱼跃亭,皇帝站定,回头看向胤礽。儿子着一身象牙白暗葫芦花四合如意祥云纹实地纱单袍,格外挺拔颀长,亦如一株茁壮直立的白杨。不用并肩比较,皇帝知道,儿子早已高出自己半个头都不止。
“那个,”皇帝清清嗓子,试图开一个好头,却一时寻不到合适的措辞,“上次那个谜底,就是,你皇祖母交给你的那张白纸,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难为了皇帝!面对石华善家族的男人们,皇帝沉着冷静,慧眼识人,按部就班把人一个个安排到相应的位置上,拧成一股势力。岂料,小姑娘交来的一张白纸,倒叫老谋深算的皇帝看傻了眼。莫说胤礽想把嫤瑜找出来问个明白,就是皇帝也很想弄明白这是个什么手法?
皇帝对嫤瑜的印象一直不错,放眼入选的秀女中,不看家族背景,光嫤瑜自身的表现也是不容置疑的。所以那时听说胤礽让步,愿意测试与哪位姑娘心有灵犀一点通,皇帝还挺开心,拭目以待。谁想到,胤礽这边认真对待,把自己的亲笔画作都贡献出来,倒是那小姑娘好生不识相。在她眼里,那幅画竟还不如一张白纸?
那几日,皇帝觉得不只是儿子损了颜面,就连自己的老脸也好似被刮了一层。但一段时间过去,皇帝的心态又发生了变化。以皇帝看来,胤礽长久以来被索额图的势力围得水泄不通,自己想要割裂尚要小心翼翼。
如若太子妃太过软弱毫无主见,想必很快就被会索额图压制住。嫁入毓庆宫,就好比孤身陷落索额图的势力旋涡中,没有坚强的意志,聪明的头脑,就算外围的势力再强悍,不能里应外合,就很难把索额图等人清理到一边去。
这么一想,交出一张白纸的小姑娘瞬时变得熠熠生辉。这样的个性,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胤礽听着父皇含含糊糊的问题,望向一湖的繁波荡漾。被嫤瑜嫌弃,这滋味真不好受,不由回答的语气漫过失落。
“儿臣的画作相信父皇也看过,或许是儿臣学艺不精,没能描绘出那首诗的意境。”
皇帝敏锐地感受到了胤礽的受挫,小姑娘的举动看来真是伤了儿子的自尊心。但皇帝不可能打翻棋盘,重新布局。这就如同当年他需要在赫舍里氏与钮祜禄氏之间做选择时,优先考虑的必须是谁的家族能助他亲政掌握权力。
然而,身为父亲,适当顾及儿子的感受,也不至于把父子关系弄僵。于是,皇帝打算采取迂回战术,先做出貌似的让步,待胤礽放松些,再把他拉回原先的轨道。
“朕原本属意石文炳的女儿,各方面都是出挑的,那张白纸或许存有什么误会。当然,退一步来说,如果你们彼此没有默契,朕可以考虑长泰的女儿为太子妃,把石文炳的女儿封作侧妃,你意下如何?”
胤礽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俯首落目地上,不敢与父皇对视,生怕泄露了自己的真实心意。
“汗阿玛做主就是,儿臣没有异议。”场面话说出,胤礽额头却因为紧张冒出热汗,加深俯身,努力克制。
胤礽毫不犹豫的附和听着很孝顺,但却堵住了皇帝的进一步疏导,反而让皇帝觉得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明明日落西山,凉风一阵追赶一阵,皇帝的后背却渗出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