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遥遥对着吕归尘大袖一挥:“不敢高就,告辞了!”
他掉头大踏步的离去。
吕归尘还笨拙的握着墨笔,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路夫子的背影,百里煜已经轻轻跳了起来,跟过去一直看着夫子的背影消失在迴廊尽头。
“佩服佩服!你胆子可真大!”百里煜蹦着回来,对吕归尘竖起拇指,“这个老家伙,脾气好比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换了我可不敢乱来。他一准儿去父亲那里告状。”
“我……我该怎么办?”吕归尘无奈的看着他。
“做都做了,还能怎么办?”百里煜耸耸肩,“你要是怕,就别气那个老东西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吕归尘低下头去,“夫子说的,我都听不懂。”
“你不是会东6文字么?”
“我是学过的,可是夫子说的那些东西,我真的不明白,什么圣人啊、义理啊、大道啊,我都听不懂的。煜少主,到底什么是圣人?”
“圣人?”百里煜愣了一下,挠了挠额角,“这个……也不好说不清楚的,大概就是古时候的大贤,整天就是著书立说教书授徒,很古板的那种,在讲堂上把背挺得笔直。要是过上几百年,路夫子烂得只剩下骨头了,也许也会戴个圣人的头衔。”
“哦……”吕归尘若有所悟。
“对了对了,”百里煜对这个蛮子渐渐没有的畏惧心,而生出几分好奇来,“你们北6大家平时是不是都不用文字的?就是骑着马跑到这里放牧,又跑到那里放牧,大家一翻脸就带着刀对砍,唰唰唰唰的,然后胜利的人把失败的人的头砍下来,做成酒杯?还抢了他剩下的女人?我看书上都是这样的,你倒不像个蛮子。”
吕归尘默默的想了一阵子:“其实也不是这样……”
他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可以去描述他心里的朔方原,最后只能说:“其实只是一片草原罢了。”
门轻轻的响了三声。
灯下的女人一惊,把手中的东西塞回了袖子里,压低了声音:“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是低着头的孩子,他的髻用一根象牙簪子簪起来,只看见一个黑黑的脑门。
“尘少主怎么深夜来这里了?”苏婕妤认出了那支簪子。
“我……”吕归尘犹犹豫豫的,“我想借几本书回去看。”
“借书?”女人冷漠的摇头,“我这里是有些书,可是库房里的书更多,尘少主想要什么书,都可以去那里找到。”
吕归尘迟疑了一下:“那……打扰婕妤了。”
他转过身,女人却忽然唤住了他:“尘少主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我不知道书名,”吕归尘低低的说,“我想找几本书看,这样路夫子讲的那些东西我就能明白了,可是我不知道要看什么书,去库房也找不到……”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路夫子骂你了么?”
“没有。但是……他们都说我是蛮子……”
“路夫子现在在讲什么书?”
“《政典蒙》。”
“虽说是蒙,不过已经是很难的书了,难怪你不懂,”女人起身,从那架覆盖整面墙的书架上抽下了几本,“这两本是《政典蒙》的三家注本和项宴的《扣窗求问录》。前者是最全的注本,后者虽然是说《政典》,但是都是小故事,读起来会比较有意思。”
吕归尘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地上去接下,按照路夫子教的礼节高高捧在头顶,想要背退着出去。
“喜欢看书?”女人忽然问。
“嗯!”吕归尘把书放低,看着女人,“我们北6的书少,看书觉得书里好多的知识,一辈子都解不透。”
“其实也未必要读很多的书,读书能懂多少呢?”
“婕妤不是很喜欢读书么?”
女人思索了一下:“人自己其实就像一本书,可是几个人能把自己读懂?”
这句话对于吕归尘而言太过深玄,但是他感觉到了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他想起父亲的嘱咐,恭敬的长拜:“苏婕妤有什么可以教给我么?”
女人轻轻在他头顶摸挲着,久久的没有说话,而后她笑了:“没什么,你的侍女不会梳头吧,头那么乱,我帮你梳梳头。”
她为吕归尘洗了头,在脖子上垫了一块白绢。洗完了头的吕归尘显得头不多,脑袋看起来有些圆了,更像一个孩子。他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任女人在他头上摆弄。他的目光落到窗口的两盆紫花上:“婕妤养的花我没有见过,叫什么花啊?”
“紫琳秋,一个朋友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