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谎,我也非常渴望进入一线队踢球,尽管每个人都说我是最有希望的一个,但我也不想向你们隐瞒,事实上赛季已过半,冬窗也结束了,但到现在关于我的合同依然毫无讯息,是连谈论都没有,被动等待的感觉并不好受。”
卡尔顿了顿说:“我也不想说谎,就是这种感觉可能让我们认为彼此之间是竞争者,所以相处起来压力很大。这是非常正常的,可如果没有彼此,我们根本不会得到这个宝贵的机会——我们赢了整整6轮德国杯比赛,才站到了一线队的面前。队伍中任何一个人懈怠了、没有发挥百分百的力气,我们早就被淘汰了,所以是我们所有人一起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兄弟们,所有人一起。”
“大家会觉得我们只能很悲伤地去迎接失败,可事实上,作为对手踏入赛场时,我们已经赢得了最大的胜利,这场比赛本身就是奖品——我们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我们可以和一线队站在同一赛场上,直到他们击败我们之前,我们都和他们一样强大。”
“而如果我们打败他们……别嘘,我知道大家不敢想象这件事,但现在只有我们站在一起,就想一想又如何?如果输了,也许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别人留下印象,但如果我们打败了他们,那么即使是我们的替补,我们的第二门将、第三门将,依然会被所有人看到,报纸上会铺天盖地地盘点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都会想知道:上帝啊,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一群无名之辈,竟然击败了群星璀璨的主队。”
“一线队只有十一个首发球员,四五个常用替补,六七个永远坐在那儿没机会上场、然后过两年就被淘汰的家伙,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也许我们收不到拜仁的合同,永远收不到,但我们依然会得到别的俱乐部提供的机会,而这个俱乐部是云达不莱梅、沙尔克04和勒沃库森,还是缀在德甲下游的球队?这些事情依然是我们可以去改变的。”
“这是德国杯比赛,我们整个赛季中能参加的级别最高的比赛,我们能和德甲球队踢球的唯一比赛,是的,赫内斯主席会坐在替补席上看着我们不错,但因为知道二队的特殊性,除了他以外,场上也会坐着很多球探,不光有俱乐部的,还有国家队的。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是的,我们都知道一线队的实力,但我不想让我们因为恐惧而失去这次机会。”
“想想我们为什么踢足球。不是为了去让别人看我们出丑,而是为了证明我们有资格站在更高的舞台上,证明我们的能力、我们的团结、我们的品格。我们已经到了离职业足球最近的位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未来,我不想假装看不到这件事,但如果我们想毁坏彼此的未来,也会毁坏掉自己的。我们帮助队友获得更好的前途,也是在帮助自己。我们是队友,在球场上,只有我们真的共享成败荣辱,共享命运。所以我们要为彼此而战,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我们要踢出一场比赛,让他们看到我们的潜力,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仅仅是二线队员,我们有能力超越期待,甚至超越他们的想象。别去想‘这只是个过场’、‘陪练’这些话。别去想‘这场比赛过后我们什么都不是’。想想我们真正想要的——展现自己的机会,也许是改变命运的瞬间。我们需要团结,需要全力以赴,需要每个人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每一个人,无论大家认为自己够不够出色,我们总是能比昨天的自己更好,那也许就会换来一份更好的合同,更好的工资,更好的未来。”
“这不是为别人踢的比赛,这是为我们自己踢的比赛。我们要让赫内斯看到,让一线队的球星们看到,我们不只是去应付比赛的,不是去投降的,不是去走过场的,不是去突兀地展示自我的。我们是去竞争的,是去赢得尊重的。难道因为我们年轻、没有名气,我们就一定低人一等吗?难道已经靠着实力站到了同一片球场上,我们依然没有一点赢的可能吗?”
“我们也是拜仁球员!”
他们一起低沉地喊道:“我们也是拜仁球员!”
卡尔大声鼓掌:“明天见,先生们!让我们加油!!!”
直到已经和穆勒走了十分钟的路,卡尔都还有点脸颊发烫,沉浸在讲话的激动中稍微有一点点脱不出来。他其实不是那种日常能长篇大论的类型,在平时的生活里,他总是尽量试图缩小自己和队友之间的距离,不让队长或更好的球员这类标签阻隔他们——这里面除了明智,也有他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排斥在集体之外的警惕。
比起虚假的吹捧环绕或顺从,卡尔总是很希望自己的集体是一个真的团结的、有凝聚力的团体,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他又要鼓起勇气去表达自己。尽管表达的结果也许算是不错,在事中他也很自信似的,可到了事后,又会略微有点忍不住反刍自己的语言或态度有没有不恰当的地方。
卡尔总觉得自己被人拿着一把尺子在衡量,激|情褪去后,他常开始想假装自己其实没那么多丰沛的感情——有时候它们真的太多了,他对美好纯粹的渴望太多了,他有时克制不住地表达和呼吁它们,但内心深处也知道它们和现实并不相融,于是感觉自己天真又愚蠢。而他一直努力表现得很成熟,不想让自己和这两个词沾任何边。
穆勒问他:“卡尔,卡尔,卡尔,你在想什么,理理我,理理我。”
并三步并做两步跳到他面前比划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你是不是在为了比赛紧张?你们最近训练多好多……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买了票要去看,你是会开心还是会更紧张?如果我说哪怕你们输了也没关系,你是会开心还是生气?”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
卡尔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伸出手帮他把眉心提上去、然后穆勒的鬼脸就变成一个超好笑的喜剧表情了,这让对方忍不住松开手喂地大喊了一声作势要来追他,卡尔敏捷逃了两步又转身接住像弹簧炮弹一样的他,一连提醒道:“好了好了,别摔着!”
“没意思,等夏天我们俩天天从这儿跑过去算了。”穆勒一天天浑身使不完的牛劲,撑着卡尔又开始试图边走边跳。
“你是小马吗?一刻都停不下来。”
“我确实挺喜欢小马的,我以后肯定会养一只,等我有钱了。”
“没钱还多买门票?”
“我那是……哎!哎!你你你,卡尔!你怎么看出来的?谁告诉你了吗?啊啊啊啊别跑,等一下,别跑……”
他们已经走到地铁站了,这会儿换成卡尔超敏捷地冲下去了,在今日下楼梯大赛中取得了风驰电掣七秒八的好成绩,穆勒急得吱哇大叫冲下来,呼啦啦追着卡尔跑到站台,刚抓住人,没想到他的车正好来了,卡尔眼疾手快,一把把他往上塞,哄道:“好了好了,快回家去。”
“我要坐下一班!”穆勒拼命抵抗。
眼看着抵赖不过他又变成了一边抓着车门一边揪着卡尔赶紧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卡尔,我只是希望能帮到你,让你开心……”
车道中穿过呼啸的风,把穆勒的头发刮了起来,他看起来真是可怜巴巴,委屈坏了,眼睛颜色都变浅了,在地下的灯光中看着像伤心的小动物,急切地剖白自己。车辆已经在滴滴滴提醒了,这声音穿过他们的,风穿过他们,指引灯开始亮,年轻的爱闪烁。
穆勒低头看着卡尔,对方鲜少这样仰头看他,金发也被风撩起来了,在空气里好漂亮地飞扬,眼睛澄澈又温柔,被这双眼睛一看,穆勒简直都快开始想掉眼泪了。卡尔伸出手掌摸了摸他的脸,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外套帽子里,微笑着说:“我知道,谢谢你,托马斯。”
温热的手指在他冻得冰凉的脸颊温柔又怜爱地刮了下,替他把围巾往上扯了扯。卡尔把手收了回去,车门也开始关闭了,穆勒不得不把头和手也缩进来,看着对方逐渐被关在外面,慌乱无措地喊:“明天见,卡尔,明天见!”
“明天见。”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卡尔这样笑,像在这个地下世界打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灯似的那么闪闪发光,也第一次听他清亮地回应他,像含着许多许多快乐。他头昏脑涨的,随着地铁启动居然咣当一下摔倒在地上,在周围人惊叫起来时又若无其事地哈哈哈摸着头爬了起来,赶紧摸卡尔放了什么在他身上。
一个小小的领带夹,很典雅的样子,看起来很适合毕业典礼一类的场合用,反过来看,背后和它的工艺违和又生疏地刻着T。M。因为一直被卡尔放在口袋里,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味道,穆勒想了一会儿意识到了那是卡尔的毛衣或衬衣的味道,把下巴架在他肩膀上时才能闻到。这感觉好怪,他手指发抖呆呆地又摸了一下帽子,然后摸到了纸币。
发昏到简直快爆炸的头脑忽然清醒了好多,穆勒捂住脸,沮丧地感觉自己真是好笨拙……全世界只有冬天在冰面上呆呆滑倒、站起来又呆呆滑倒、站起来又呆呆滑倒然后气得在那儿大锤冰面把自己一骨碌砸进去的大胖熊才会比他更蠢笨了,他恨不得在这个车厢里打滚和大喊大叫。
可恶,可恶,可恶!
卡尔最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准备比赛上,在家里时也在用从学校租来的机器反复看录像,暂停分析动作心理和战术,对莉拉的照顾时间就缩短了一点。原本卡尔会担心她很难过,谁知道莉拉接受得挺良好的——对于已经上小学二年级的孩子来说,陪伴她的人的态度如何似乎比陪伴时间更重要,所以莉拉更喜欢卡尔和护工,对容易流泪的妈妈则是没那么想要。
每天只要卡尔是开开心心的,她就也是开开心心的,如果有什么需求需要帮忙,她就按自己屋里的小对讲机呼唤卡尔,这样还挺有趣的,他们俩都很开心。埃里卡最近不知在忙什么,常常凌晨才回家,据她说是在新装修画廊——和很多富裕太太一样,埃里卡从前也经营了一个,她们开的这些很特殊,不靠销售业绩和品牌名誉来维持运转,基本是社交产品,有时还可以用来洗钱。
因为他们离婚的事没人知道,所以也没倒闭,还是有人打理着。
埃里卡没有银行的事可管了,只剩一个画廊能维持她过往生活的假象,多少算点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