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有苦也难以张嘴,讷讷片刻后道:“恭献自幼在广阳殿长大,一时换了地方,只怕不惯吧。”
太后无所谓摇摇头,看样子并不在意:“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住一个月也就惯了。贤妃,你说是不是?”
太后拿眼看贤妃,我留心着贤妃的神色,只见她勉强保持着镇定,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已泄露她此刻的恐慌。她转眼看向恭献,眼神中的不舍浓烈深沉,正如割肉一般的疼痛。我抱着昭靖的手臂更圈禁了些许,推己及人,对贤妃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她平日对待恭献再不好,三年亲近也总有几分骨肉之情吧。
也只有要带走恭献时,贤妃才能真切体会这种骨肉分离的难过。既已体会,又何必再持续放大这种痛苦?
未及深思,我脱口而出:“母后还是收回成命吧,儿臣觉得谢婉仪未必比贤妃更适合。”
太后惊诧,贤妃更是惊异,不敢相信我会为她说话。
“皇后什么意思?”太后已有不快。
我捋了捋思绪,娓娓说道:“一则谢婉仪年纪还轻,资历不够,怎好直接抚育三岁的公主,宫中年轻妃嫔岂非个个不服?二则贤妃娘娘抚养涟晴三年并未有大错,无故褫夺抚养权难免让后宫人心浮动,揣测纷纷。三则涟晴自幼养在广阳殿,与贤妃脾气相熟,乍然让她离开贤妃,她心里未必愿意。四则皇上当日指派贤妃抚育涟晴,自然是属意贤妃。这换给谢婉仪抚养,皇上难免奇怪。这一奇怪,又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所以臣妾觉得还由贤妃抚养涟晴最妥。”
太后听我这样说,自是满意一笑,颔首道:“皇后深思熟虑,果见成熟。其实方才哀家不过随便说说,也没打算作数的。”
我看向谢婉仪,含笑道:“妹妹勿怪,本宫只是说实情,此事的确太突然,恐引起宫中大变。妹妹还年轻,以后自有机会抚养自己的孩子。”
谢婉仪莞尔,毫不在意一笑:“臣妾不会怪娘娘,就算方才太后真的抬举,臣妾自己也要推脱的,还好娘娘帮臣妾把话说了,免臣妾自己一番口舌。”
如此皆大欢喜,我明白以谢婉仪的为人,自然不会怪我。她自己失宠良久,位份也不够尊贵,无端抚养萧琰唯一的女儿只怕会让她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再说她是经历过算计的人,心不会那么急,也不会那么蠢。何况贤妃是什么人,她应当自知还没到能与贤妃相抗衡的地步。
贤妃自是虚惊一场,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起身郑重道:“太后皇后放心,臣妾待恭献必定犹如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疼惜,决不辜负皇上所托,亦不会对不起她先去的母亲。”
我抿着帕子一笑,轻轻道:“贤妃姐姐现在还一口一个恭献唤么,民间有习俗,叫小孩名字容易成活,连母后和皇上都叫小字涟晴,姐姐怎么改不过口?”
涟晴是我取的名字,贤妃自然不喜,平日里一直叫公主的封号。虽说谈不上不妥,但到底拗口别扭。此刻我玩笑一般道出,方才又开口替她说话,她自然不好继续心有芥蒂,也即刻改回了涟晴的称呼。
这样一来,太后满意一笑,伸手拉她坐下,道:“有你保证,哀家就放心了。”
四人再闲话片刻,便到了午时。太后要用膳,留清闲无事的谢婉仪侍奉,我和贤妃便退出太寿宫。辞别太后,我抱着昭靖,她牵着恭献,两人结伴回宫。
“今日多谢娘娘出言,否则只怕臣妾就要失去涟晴的抚养权了。”她简短致谢。
我微微一笑,她那么高傲的女子,肯这样感激我,已是难得。于是我也客气道:“贤妃不必挂怀,本宫身为皇后,自然要思虑整个后宫,不会因一人一事罔顾六宫平静。”
贤妃顿住脚步,垂眸打量了我的肚子,轻轻问道:“娘娘现在也已经五个月了吧。”
我吟吟笑道:“姐姐好记性。”
她亦是莞尔,道:“臣妾恭祝娘娘母子双安,早日生下二皇子。”
我左手轻轻抚摸了恭献的头发,缓缓道:“涟晴很可爱,也希望姐姐能抚育她平安长大,为姐姐日后所依靠。”
贤妃客气一笑,与我对视一眼,在对方眼底话中皆品出一份深远意味。
我不曾夺走你的孩子,我腹中的孩子,你也不能害他,我们之间的交易很公平。
这样的默契如同正午的时光一样静静在渐渐凋零的木林中流淌,虽缓慢,却不容忽视。我凝眸望向小小的恭献公主,她何曾自知自己的价值,纵然我对她的利用,只是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