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中暗香浮动,暗沉的灯火交映,将我的影子长长拉扯。烛光摇摇曳曳,似乎摇曳到我心里,把我的思绪来回揉搓。
朝堂之上,哥哥和弟弟把持朝政。后宫之中,我亦是无人可撼动的皇后。萧琰纵看不惯,却也无力一举将我们拔出。但无论他是否真的决意,方由的事情一出,周氏必然尽丧人心,元气大伤。
殿内的蜡烛燃尽,灯火挣扎一下,终究熄灭。我摸了摸那尚有余温的青铜灯树,暗暗下定了决心。
当年我种下的因,让陈玉华无意中推测出方由的真实身份,继而被李轻菡得知。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责,我不能牵连周氏、方氏两族,便要釜底抽薪,永远掩埋这个秘密。
清早阳光微暖,我悉心备下了早点,遣金仁去请萧琰来用早膳。金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我道:“娘娘不是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为何还要请皇上过来?”
我亲手煮了水,沏了一壶老君眉,道:“为让皇上不起疑心,本宫总要做出好奇的样子。”茶香四溢,白雾袅袅,我轻声问,“昨夜本宫让你弄的东西,你可弄好了?”
金仁低声道:“娘娘放心,已准备好了。”
我“嗯”了一声,道:“一会儿皇上过来,你们可以去清阳宫准备了。”
自鸿熙十三年回到他身边,我从未这般主动过。萧琰颇感意外,但还是在下朝之后来到了未央宫。
彼时我随意挽着一个发髻,一根羊脂玉簪斜斜簪入,余一缕青丝自耳后散至胸前。衣裳也是用心挑过的,桃花云雾烟罗衫配一条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外罩一件银色的云纹绉纱袍,家常的有如富贵人家的普通妇人。
其实我早已不适合这样的装扮,年岁愈大心境愈老,终只合华服浓妆妆点。
我见他来了,连忙屈膝问安。他略有迟疑,片刻后上前扶起我,道:“皇后今日怎么想起来请朕过来用膳?”
我盈盈笑道:“臣妾是皇上的妻子,为皇上准备早膳不是应该的么?”
他轻轻打量我两眼,道:“你这身衣服……朕记得那年清早,你也是穿着这样的衣服陪朕用膳。”
心底稍微有些感动,他说的那一天是鸿熙三年八月十六。那一天我同他良心相许,真心把他当做丈夫来爱重,故而衣饰家常。如今重拾旧装,心意却从从前截然不同。
我低头自审,自嘲之意悄悄划过嘴角。但再度抬头时,却笑得恬静:“皇上还记得。”
他淡淡一笑:“当然,朕忘不了。”
我拿了筷子,从笼屉里夹了一只水晶虾饺与他道:“今早的早点都是臣妾亲手做的,虽然手艺比不上尚宫局的膳娘,但却是臣妾一片心意,还请皇上不要嫌弃。”
他咬了一口,稍稍回味后道:“这虾饺做的不错,皇后并非时常下厨之人,今日能做出这般味道,想来练了许久吧。”
身边机灵的宫女闻言忙道:“回皇上,娘娘昨晚熬了一。夜,一道虾饺做了五六次。”
我连忙呵斥她:“皇上面前不许多嘴。”
“无妨,”他温和道,又看向我,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之意,“虽然心意难得,但是未免稍显刻意。皇后,你从来不是这样虚伪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我闻言连忙起身,敛衣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只是想谢谢皇上。”
他稍有不解,凝眉问道:“谢朕?”
我神色动容,认真地看着他道:“是,昨日听说皇上赐了王妃一壶酒,宫中赐酒要么是赏,要么就是……然而一直到昨日傍晚,都未听说王妃有异,臣妾感激皇上留王妃一条命。”
萧琰听了这事,不免脸色稍黯,淡淡道:“这也奇了,王妃好端端的没有触犯王法,皇后为何担心朕会有赐死她的心思?”
我眼波一转,轻轻说道:“当日李昭容诬蔑王妃清誉,皇上为了皇家颜面宁枉勿纵也是寻常。但是皇上没有,故而臣妾深深感激。”
“你不必感激,暄化王如今举足轻重,你们周氏一族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神色不愈,冷笑地看着我,“皇后不也一直因此而深深自负,认为朕不敢动你们么?”
我闻言连忙顿首,恳切说道:“臣妾不敢,这天下还是皇上的,臣妾母族荣光皆是皇上所赐。若是有朝一日皇上要收回,也是应当的。”
他静默良久,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末了,他轻轻一叹:“罢了,你起来说话吧。”
我起身,亲手盛了一碗粥端给他,笑道:“皇上尝尝这红枣玫瑰黑米粥,足足在火上煨了三个时辰,才熬成这般香甜软糯,最是健脾益气,补血安神。”
他浅尝,客气地一笑:“确实不错,皇后辛苦了。”
我看着他笑得温婉:“皇上若是喜欢,臣妾可以天天做。”
今日我如此热情,他不免有些别扭,便道:“不必了,朕可做不到天天让皇后感激,肯费心操劳一顿早膳。”
我充耳不闻他的拒绝,仍然温婉谦卑:“皇上已经让臣妾很感动了,那天晚上皇上曾说想和臣妾谈谈,如今臣妾忽然觉得,已经没有谈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