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部长使劲一挥手:“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青云山位于文县与长安县之间,既不算雄,也不算奇,但是山清水秀的挺美。几十年前,山后开过一座金矿,据说矿主中有一位就是顾基的爷爷。金矿很小,挖了几年就山穷水尽了,矿场遗迹早被草木遮盖。山顶上还有一座道观,名叫青云观,旧社会时乃是一处豪华风雅的场所,按照资产判断,住持道长们全可算作是大地主。如今道士们早被革命小将撵下山还俗了,青云观就成了一处空壳子。
联指的队伍仓皇离开文县,一路直奔青云山避难。汽车停在山下,众人排着队伍往山上走,武卫国一边走一边留意身边地形,设下关卡。山上的道观非得用人和钱供着,才能体面;一旦没人管理了,就显出一副衰败的荒野相,幸而房屋还算结实,足能遮风挡雨。
苏桃跑了一夜一天,没吃没喝,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无心背着她往山上走,起初一段路还走得很稳,及至经过了第一道山门,苏桃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的颤,便挣扎着要下地:“无心,你是不是也累坏了?”
无心一晃肩膀,两只手托住了她的腿:“我不累,你趴着吧。”
苏桃小声说道:“你都打颤了。”
无心侧过脸:“真不累,累了我就不背你了。”
进入道观的青石板路已经残破不堪,路边的野草生长得蓬蓬勃勃,披头散发的盖住了路面。道观之内也是了无生机,大殿内的神像全被打碎了,也分不清神仙们谁是谁。马秀红擦出一张桌子让小丁猫坐了,武卫国走到小丁猫身边说道:“你说得对!青云山的确是易守难攻。只要粮食充足,红总他们一辈子也别想打上来!”
小丁猫的娃娃脸看起来苍白松弛。抬手扶了扶眼镜,他疲惫的答道:“我们也不会在山上守一辈子。马上派个通信员下山去长安县,联系杜敢闯和李作诚,让他们相机而动,自行制定作战计划。”
武卫国答应一声,自去安排。陈部长为了田小蕊心痛一路,此刻刚刚有点过了劲,便张罗着埋锅造饭。正张罗得头头是道,他心中一紧,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寡妇妈——自己是跑了,妈还在县里呢!自己在红总的黑名单上肯定是有一号的,文县落到红总手里,妈会不会受连累?
陈部长的黑脸颜色不定。背着双手来回的走了两步,他有点慌,又想起自己的妈平时只顾着攒钱,不给自己好吃不给自己好喝,自己出来干革命,回家还要背着“瞎胡闹”的罪名,被她拿着笤帚疙瘩追着打。抽着鼻子嗅了嗅饭香,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心肠想:“革命免不了要有牺牲,我还是先吃饭吧!”
联指的人马东倒西歪,一个个全累得直不起腰。小丁猫坐在供桌上望着部下们,感觉此情此景着实狼狈。而无心从书包里取出大饭盒,满满的盛了一饭盒米饭,又要了一些咸菜丝,随即带着苏桃往后方僻静处走去。
苏桃和他手拉着手,有点缩头缩脑:“后面还有房子哪?”
无心笑了一下:“走着看吧,前头太乱。”
苏桃跟着他走,一路偶尔看到五彩斑斓的残破神像,就感觉怪瘆得慌。末了他们进了一处小院,院子里有个大花坛,里面野花野草生得密密匝匝,小院四周还带着一道精致的游廊。房门洞开着,玻璃全碎了,可见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大罗汉床。可能是没人意识到红木罗汉床的价值,也因为大罗汉床太沉重太结实了,除了床围子被刀砍斧剁出了累累伤痕之外,罗汉床本身居然还算完整。
无心和苏桃坐在游廊低矮的栏杆上,分食一饭盒的米饭和咸菜丝。苏桃吃了几口,抬头说道:“幸亏把饭盒也带上了。山里没食堂,它就是我们两个的饭碗和水杯了。”
然后她探头细看无心的面孔:“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无心摇头笑了一下:“我是看到道观的样子太凄惨,又想起它当年应该也是兴盛过的,就有些……”
他欲言又止的不说了。苏桃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也是一阵戚戚然。
到了夜里,众人各找地方安身,无心和苏桃就悄悄睡在了房内的大罗汉床上。床上什么都没有,无心伸了胳膊给苏桃当枕头。苏桃轻轻的枕了他的手臂,脖子紧张着,总怕压了他。无心侧身转向她,伸手一摁她的脑袋:“桃桃,睡吧。”
苏桃闭了眼睛,渐渐的枕踏实了。面前忽然有了风声,她睁眼一瞧,是白琉璃游出书包,长条条的伸在了两人之间。一个圆脑袋搭上无心的手臂,他顺便又贴上了苏桃的鼻尖。
苏桃摸了摸他的后背,无心也弹了弹他的脑袋。然后两个人一起安心的闭了眼睛,只有白琉璃依旧圆睁二目——他是条蛇,没有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