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有人咳嗽一声都好,绝望的我边跑边想,脚步越来越踉跄,手也抬不起来了,手电的光垂在地上,光线忽长忽短。
“得赶快回去,再这么在外面乱嚎,鬼也快被招来了。”心里这么想着,我转身向正确的方向接着跑,但刚跑了两步,腰突然被一个很软,但是很有力的东西卷住了。
那东西卷了我两秒,然后松开了。
是什么东西啊!
脑子里迅速闪现出的画面,绝对比任何我看过的恐怖片都惊艳。
我戳在原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了,断得干干脆脆,一点余地不留。
我在原地蹲下了,我跑不动了,我放弃了,不管“它”是什么,或者想要对我干什么,都无所谓,我用短暂的几秒,回顾了一下自己这个人,思考了一下自己未来的人生,没什么可让我再接着跑的动力和积极性了。
主编说的并不对,这世界上有人在乎我的感受:父母,朋友,曾经以为会携手一生的那些男友,他们都曾陪着我走过一段路,但在某个路口,只能分手,目送我接着向前走,有过队友,有过旅伴,但这条路只能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走完。
我蹲在这一团硬碰硬的黑暗里,这条路像是走到了尽头,这一刻,我开始变得一点方向感都没有,我开始哭,哭声一开始很小,然后一路飙高,最后变成号啕大哭———来尼泊尔后,这一路的委屈,来尼泊尔前,我一直在受的委屈———我突然发现有那么多委屈值得我现在就这么穷途末路地哭一哭。
我有多久没有这么害怕过了?我一边哭一边想。
在北京这么多年,我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不怕穷,穷是我生活里最可控的风险,我不在乎有没有人真心对我,朋友是可以用利益换来的,我也不再害怕别人瞧不起我,因为没成就前空谈自尊,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我以为这么多年下来,吃了苦受了气,看够了脸色,我早就不怕黑了,当身处的世界给我关掉了所有的灯,我大可以再找一个灯火辉煌的场所,做另一个虚张声势的我。
上次这么不顾一切的哭,是什么时候?
我以为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没有害怕的底线,也早就没有痛哭一场的心气儿了,但没想到,此时此刻,困在这种极度黑暗里的我,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我————那个离开家上学,会在火车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刚工作时受了委屈,会在卫生间里一边拽卫生纸发泄,一边捂着嘴大哭的我,那个把爸妈刚汇来的钱一分不差地转手打给房东,一边转账一边哭的我———因为收到了爸发给我的短信:钱到账了吗?替爸妈请你自己吃一顿好的啊。
那些年的我,这一刻,集体回来了。
手电掉在了地上,四周彻底黑了。
这时,那个东西又轻轻地撞了我一下。
我决定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就算看过以后会被吓死,也值了。
从地上捡起手电,我沿着它撞我的方向照过去,只照到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我往后退了两步,用手电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看到了这东西的完整样子。
是一只象。
准确地说,是只小象,额头的白色胎记还没褪完,体型也不大,正半跪在地上,鼻子左右甩着,原来我刚刚一路哭嚎着跑过时,是它用鼻子卷住了我。
小象的眼睛沉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攻击性。
我和象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我不哭了。
我还有同伴,虽然是萍水相逢,虽然和我不是同一种生物。
回到房间后,我缩在床上,紧紧地裹着毛毯,把手电用毛巾绑在了头上,直直地照着前方,我像猫头鹰一样警惕地四处瞭望,但我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甚至在心里,开始有一点感谢这次停电。
太久没有置身于这种绝对的黑暗里,我早忘了自己本身,是不是还有能发亮的地方,但那么多人都在借光活着,我一直觉得不差我这一个,也许只有这么停一次电,我才能提醒自己,人还是得怕点儿什么,也只有停这么一次电,我才有机会脱几件身上穿多了的衣服,灯火通明下,人难免会觉得自己披挂的东西,好像还不够多。
这是我在回到房间后,等着睡意来临前,自己对自己说的话,也只是因为一点光都没有,我才好意思开口对自己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