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没给王灿一个运转稳定的脑子,但是,它一定给了王灿一套超棒的十二指肠,如果把王灿的消化系统从肚子里拿出来,一定是滑溜溜的闪着完美的光,放进河里,大概都能立刻游出一百米开外去。
颠簸了半天,浑身快要散架时,我们终于在半山腰上,找到了一个小服务站,有油桶,旁边有一个小房间,可以吃点东西,但服务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等了半天,终于晃出来一个老头,眼神警惕,颤颤巍巍地走向我们,手里居然抄着根棍子,不过以他的攻击速度,估计我们跑下山了,他还没挪到门口。
导游赶紧上前解释,我们默默地看着老头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商量半天,导游转达了老头的大意:我们可以留下来,有电,没网,没吃的,他要在后面睡觉,我们不能太吵,电也要收费,按油价给,用完了就赶紧滚蛋,
王灿听完,我本来担心他会急,没想到他脸上居然露出了感动的表情:“太亲切了,我爸平时就这么跟我说话。‘要钱没有,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麻利儿吃饭,吃完饭赶紧从我眼前闪开,’这老头简直就是我在尼泊尔的爹啊!”
接上电源后,我抓紧时间开始打字,用余光扫到王灿,只见他四处晃了晃,逗了会儿路边的野狗,被野狗追了半天,终于摆脱了以后,又蹲在路边,用我们仅剩的半瓶矿泉水,浇灌了路边一坨有些干枯了的野草,惹得导游一阵骂,
最后,他又不开眼地凑到我旁边,问我:“哎,程天爽……”
“别跟我说话,忙着呢。”我埋头打字,头都没抬地打断他。
“真够过河拆桥的,谁带你来的这儿啊?”
我想想也是,只好抬头正视他:“干吗?”
“也没事儿。”王灿在我面前顿下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刚刚到底怎么了啊?怎么待得好好的就要跳车啊?”
我低头接着打字:“被逼的。”
“被我逼的?”
虽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写什么,但我打字的动作仍坚持不停。
“被钱逼的。”
“你火急火燎的,到底要写什么啊?”
王灿边说,边凑到我身后,往我的屏幕上看,我本来想拦住他,但没来得及,他已经大声读了出来:“……‘荣枯起落,不过排队而已,’这种人生道理,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安慰自己,但当你为了一道美食而去排队苦等时,这种道理,就没有了意义,我可以用一个月的时间,去等一份当季的阿拉斯加雪蟹腿,也可以飞过四千公里来到尼泊尔,只为了吃一碗足够称得上国色天香的炒面,生命的过程不可逆,荣枯早就注定,但我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不惜一切代价,用最绝美的食物,来讨好我自己,这个过程,我可以逆……”
王灿读到这儿,实在读不下去了,缓缓地在我身边蹲下来,看着我。
“哎,你这么着急,就是为了写这些玩意儿啊?我还当你是战地记者呢,急着报道暴乱现场呢。”
我抬头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挺高看我。”
王灿一脸“十万个为什么”的表情:“是说国内就有一堆人守在家里,等你安排下顿饭哪儿吃呢么?你不写饭该怎么吃,他们就连筷子都不会使了?”
我焦躁地把刚写完的一个句子打上句号,然后回头盯着王灿:“你是觉得我写的东西特没意义吧?”
“不是,我就觉得这种东西,值得你把自己逼成这样么?”
我点点头:“值,‘卖文为生’四个字儿听说过么,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这四个字儿的动态解释。”
王灿闭上嘴,没再说话,我接着打字赚钱,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死灰复燃了。
“不是我多余啊,你这个写得不行啊,你也没写明白那炒面到底多好吃啊,关键是,咱们在这边哪吃过一顿国色天香的饭啊?你这不真实啊。”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最烦你这种业余的问题了,懂什么叫‘美化’么?懂什么叫‘升华’么?瞎嚷嚷什么真实性,那写推理小说的难不成都杀过人啊?”
“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儿瞎编乱造,写炒面就写炒面,讲什么人生格言啊,哎,你是太长时间没吃过一顿好的了吧?那你问我啊,我给你点儿素材?”
我接着打我的字,头都不抬,王灿开始自己在我耳边儿叨叨起来。
“说起我吃过的好东西,哎哟,那真是……能编一国际版的‘报菜名’了,我想想啊,给你推荐一个,估计对你创作有帮助,对!你一说阿拉斯加雪蟹腿,我想起来了,我吃过一种尼古拉斯海虾,是我们在海上吃的,那个虾的肉哟,特别白,特别嫩,个个都跟模特那大长腿似的,那才是国色天香呢,把皮儿一剥,嘿,裹上面粉,往锅里一放,炸得金黄,往嘴里一送,哎哟,还能吃出海水味儿呢……”
虽然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听,但意志力终归还是没有那么坚强,听着听着,胃袋一阵微抖,笔下正在写的“尼泊尔炒面”,越写越荒凉。
“……那肉啊,拿在手里都在抖,一放进嘴里,恨不得就化了,咸里带点儿甜,甜里又泛着鲜,吃得人都有幻觉了……”
胃袋从微抖变成了巨颤,屏幕上的字在我眼里,都快排列成一个硕大的虾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