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们终于赶到了博卡拉城外,马上就能洗个热水澡,躺床上睡一觉了,我激动得心潮澎湃,但离城越来越近时,我开始觉得不祥了起来,路上的大巴车越来越多,移动速度很缓慢,这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
果然,马上就要进城的时候,路完全堵了,导游下车去看了看,回来通知我们:博卡拉也有暴乱,和昨天公路上的暴乱不一样,这里的暴乱就在城里,离我们很近。
我们仔细听了听,真的能听到不远处的口号声,和稀稀拉拉的爆炸声,我刚放松没多久的肌肉,又全部收紧,进入了战备状态,虽然一路闯过来,但只是听说暴乱,心里没把它看得太认真,没想到现在,自己能离现场这么近。
王灿这时又来精神了,抱着自己的箱子指手画脚:“你看!为什么奇特旺那么穷,就是因为那边儿的哥们儿实在是太懒了,连打群架搞暴乱都惦记着中间休息吃顿饭,你看人家这边儿,这么早就起床招呼上了!这才对嘛……”
我屏蔽掉王灿的声音,拿出手机给拉辛打电话,开着车在停车场一样的城外转了几圈后,我们终于看见了在小山坡上席地而坐的拉辛、那姐她们,和李热血。
看到几天没见的大家,我一愣,我一直以为这几天过得最苦的,我应该算是首当其冲,但看到席地而坐的这几个人,居然人人脸上都是一副被虐过的残样。
李热血看见我,一路小跑着向我冲了过来,站到我面前后,我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小李同学不光是瘦了一点,黑了一些,脸上腿上居然还到处贴着创口贴,简直像刚从传销组织放出来的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啊?在哪儿受的伤啊?”
李热血一脸的崩溃,吭吭哧哧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程姐,我明白我男朋友为什么跟我分手了。”
我一愣:“啊?那跟你受伤有什么关系啊?你靠自残想明白的啊?”
李热血摇摇头:“程姐,我男朋友不是浑蛋,是我,问题出在我。”
“那也不至于自残吧?你先告诉我伤是怎么回事儿啊。”
等我和李热血在山坡上坐下来的时候,李热血结结巴巴地告诉了我这两天她的经历。
到了博卡拉以后,那姐她们就住进了博卡拉最有名的鱼尾山庄,李热血不想住在那儿,因为里面住的都是来度假的老头老太太,酒店里有一种夕阳红的气氛。
李热血跟拉辛说,她想住在一个离雪山近一点儿的,充满朝气的酒店,拉辛拼命劝她,第一次出国,还是跟大部队留在一起比较保险,但是没劝住,在鱼尾山庄住了一天后,李热血被街上的一个小旅行社忽悠了,说可以带她去住附近山上的萨郎科观景酒店,又便宜又幽静,打开窗就是雪山。
等被带到这个“观景酒店”后,李热血才开始觉得不对劲,一千多米高的山顶上,只有这一家旅馆,确实很幽静,能开车的路只通到半山腰,后面一大截路都要靠步行。
白天的时候游客还很多,都是来山上看雪山的,但到了晚上,游客们就都下山了,只剩下李热血一个人,留在这旅馆里,旅馆的房间还没有厕所大,开门就是床,天花板上还到处爬着壁虎。
在这里住的第一个晚上,李热血坐在山边,伸出手,就能盖住山脚下的一大片灯光,那片灯光是热闹的博卡拉城区,城里肯定是歌舞升平有酒有肉,但一个人晾在山顶上的李热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灯光亮了又灭,身边只有墙上的壁虎一家三口做伴。
“那住一晚上,第二天下山不就得了么?”
“其实第一天,我也没想走,我觉得自己好像需要那么一个环境,好好想想我和我男朋友的事儿,那地儿真挺适合想事儿的,特别与世隔绝。”
“哦,你就在山上想了一晚上,就想明白了?”
李热血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没有,其实第一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想明白,因为我发现那旅馆居然能上网,我就一直用手机刷微博来着,到了第二天,旅店里住进来一个日本人,一个大哥,年纪看着有三十多了,背着个吉他,长得特沧桑,一看就特有故事,我和这大哥聊得挺好的,到了晚上,我俩坐在山边儿上,一边喝啤酒,一边聊,我问这大哥,你来尼泊尔多久了?大哥说来了半年了,我特别惊讶,问他,这地儿有这么好吗?结果大哥说,他是为了躲日本的烦心事儿,所以来了尼泊尔,来了以后,发现这儿物价也低,也清净,就不想走了。”
后来李热血和大哥的啤酒越喝越多,大哥也跟李热血掏了心窝子,说了自己是为什么事儿躲到尼泊尔来的,他在日本的时候,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也有固定的女朋友,交往了有几年了,两个人也有结婚的打算,但是有一天,这大哥在公司挨了老板一顿骂,心里挺堵得慌,晚上回家以后,和女朋友吃完饭,一起开始看电视,电视上演的是日本的那种搞笑节目,女朋友一边看一边靠着大哥嘎嘎嘎地乐,越乐大哥越心烦,大哥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就是有点儿快绷不住了的感觉,第二天去上班的路上,他好像还觉得那种刺耳的笑声在自己身边响着,一个礼拜后,他逃到了尼泊尔,来之前还告诉女朋友,这趟旅行就是给自己放个假,很快就回去,但来了以后,他发现自己很难回去了,他不想回到每天早上七点挤电车上班,下了班陪老板喝酒,回了家陪女朋友看搞笑节目的日子里了,还是尼泊尔适合他,他可以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安全一点。
“虽然觉得他挺可怜的,但我觉得这么做肯定不对,说跑就跑了,多不爷们儿啊,你要是不喜欢女朋友了,起码得跟人家说明白,你一走走半年,算怎么回事儿,而且,上班挨骂,下班应酬,男的不都得这样嘛,别人不说,我爸,都这岁数了,不也是天天苦哈哈地上班赚钱养家,晚上回了家陪我妈看那种狗血家庭剧,有时候想看个足球,都得看我妈的脸色才敢换台呢,这么多年了,也没看我爸突然就跑了,找一地儿出家了呀,还说什么‘保护精神世界’,其实就是变相逃避嘛,反正听他发完牢骚,我就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还告诉他,人生缺了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缺勇气,该承担的承担,该面对的面对,一受不了就躲起来,这事儿太不热血了,我还是惨遭男友抛弃呢,可也没想着就留在这儿不回去了呀。”
李热血一股脑地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大哥脸上还出现了很受用的表情,是不是完全听懂了不知道,但点头点得很用力,有种被说出心声的感觉,还拍着李热血的肩膀说了什么“我们都是可怜的人,但我们的相遇很幸运”。
俩人的酒越喝越好,大哥拿出吉他,唱了几首日本民谣,“在那么高的山上,听歌的感觉都不一样,觉得自己跟死了似的,听的都是天堂传来的声音,特别美,特别梦幻”。
大哥唱完歌以后,又郑重地谢了李热血一遍,谢谢她说了很多真实的话,喝得有点儿迷迷糊糊的李热血伸手拍拍大哥的肩膀,开口说:“别客气,你能想明白,我确实有功劳,对吧?”大哥拼命点头,李热血醉醺醺地冲着人家嘿一乐:“那,现在轮到你做点儿什么,让我舒服一下,开心一下了吧?”
李热血自己形容:“当时那大哥脸上就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愣了一会儿,脸红着点了点头。”
大哥点头表示愿意配合后,李热血“噔噔噔”地跑回房间,过了一会儿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在大哥身边重新坐下,手上多了一个iP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