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脖颈索沟3。5厘米,从伤痕来看,与我们在现场看见的布条吻合。索沟着力处及两侧有轻微摩擦痕迹,由此可以推断死者生前在被吊在上面的时候曾有过短暂的小幅度挣扎——”胡雪莉说着微微顿了一下,她小心扭过穆彦脖子的时候,在穆彦右侧颈动脉上发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在染料颜色的掩盖下显得非常不起眼的、类似于尸斑样的痕迹。
她在那个瞬间抬头看了一眼正跟随着她的手落下目光的谭辉,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了回去,“右侧颈动脉有一处不明瘀痕……”正说着,她的话忽然又顿住了。紧接着她的眼睛亮了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在那处瘀痕上抚过,继而一把拉过旁边的谭辉,从他不太自然握拳的右手里硬是把拇指掰出来,然后摁着谭辉的手指,在距离尸体皮肤表面不到毫厘的位置,虚虚地停下来,左右对比了一下。
谭辉:“……”
半晌,狐狸女王放开谭辉的手,再开口的时候,话是接着上句说的,但语气已经非常笃定:“——不是不明瘀痕。此处瘀伤系成年男子拇指用力按压所致。”
任非在按手机做记录的间隙抬头崇拜地看了他狐狸姐一眼,末了一脸骄傲朝旁边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奶油小生抬抬下巴示了个威。
“但是……”刚才始终负责跟胡雪莉“交流”的男法医张了张口,话刚起了个头儿,就被他面前的这个看上去冷面无情的干练女人毫不客气地截口了,“但是,非但这个尸检报告里没有写明,连尸体左手腕静脉处有一道长约1厘米的利器割伤,也没人发现。”
她说着,小心地稍稍抬起穆彦僵冷的左手,果然,掩盖在红色染料之下,此刻仍留着一道细细的割痕,她在伤口边缘摁了摁,因为尸体僵冷而闭合的伤口随之再度裂开,胡雪莉抬头又看了任非一眼,“伤口深约0。5厘米,已经伤及静脉。”
胡雪莉的那一眼含义非常明显,几乎让任非立刻就想起了他在漂染池边上偶然发现的那滴血迹。
“所以那滴血是死者自己的?”
胡雪莉略一颔首,将死者的左手轻轻放下,直起腰来,“极有可能。不过准确的结论,还要回去做化验比对才能出来。”
“另外,”她想起二院的尸检报告上写明的,死者背部有摩擦伤,当即毫不犹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一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姑娘,竟然一个人附身弯腰半抱着尸体翻了个个儿!
——穆彦被掉在工厂房梁上的时候就已经不着寸缕了,死后尸检更没人给他穿衣服。而作为一个未婚女性,面对这样一个浑身透着诡异桃红的裸。体男尸,胡雪莉竟然能面不改色地一手扳着他的肩,一手托着他的腰,目不斜视地把人翻过去!
除了昌榕分局的刑警们,在场男士内心纷纷表示:这般如龙卷风一样彪悍的真?女汉子,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
至于来自昌榕分局的这些胡女王的战友们,大家也在内心纷纷表示:我狐狸姐说了,干了法医这一行,男女性别差距在她眼里就是根毛线,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她都干的多了去了,这算什么!
而就在在场男人们心中震荡的时候,胡雪莉已经检查完了尸体背后的伤痕,又把人正面朝上放回来了……
看完了,反而像是稍稍松了口气:“背部创伤跟二院给的尸检报告内容一致。不是致命伤,应是在石台阶、质地较硬棱角锋利的木板、或者铝合金一类的锋利且坚硬的东西上拖拽磨砺所造成的。”
按目前初步尸检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机械性窒息和溺亡的特征都不明显。对着尸体无法确定真正死亡原因,别说是任非那有限的从警经历,就算是胡雪莉,从事法医职务这几年,也鲜少遇到。
而进行到这里,接下来再要有进一步的结论,要解剖要化验,事情就比较麻烦了,等结果出来,最快最快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当务之急应该是让法医方面立刻着手对尸体进行进一步检查化验,但是谭辉和胡雪莉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了,他那双眼角微微眯起的眸子淡淡往对方脸上扫了一眼,当即就察觉出,胡雪莉有话含在嘴里没说完。她现在不说的,多半就是跟案情有着密切关系,但是需要保密,不方便在闲杂人等面前讨论的发现。
谭辉那双仿佛天生透着一股子匪气的眸子凉凉地在停尸房里围在尸体周围的“闲杂人等”身上转了一圈,随后毫不客气地对他们队里的人招招手,“石头任非小狐狸,走,你们跟我回车上,咱把目前掌握的线索梳理梳理。”
监狱的管理+两名法医:“…………”
等他们都走了,姓穆的副监区长一脸晦气地从停尸房快步走出来,在门口跺了跺脚,吐了三口唾沫,朝着走廊尽头昌榕分局刑警支队一行人消失的楼梯又啐了一口,“我呸!怪不得谭辉这些年立了多少功也还是个支队长,就这样茅坑石头又臭又硬的,活该他一辈子升不上去!”
隶属昌榕分局的警车里,“活该一辈子升不上去”的谭队长,关起门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直接问胡雪莉:“你有什么发现。”
因为对自己的猜测十分笃定,他甚至都没用问句,常年抽烟腌出来的沙哑嗓子几乎是在催着对方:赶紧说重点。
“尸体脖子右侧颈动脉处那个手指瘀痕,我怀疑是凶手在死者生前曾用力按压此处致使死者昏迷所留下的。”
胡雪莉一边说,任非在旁边一边按照她的想法模拟了一下凶手作案的手法——他的右手朝着石昊文脖子掐过去,直到男性粗糙的大手在石昊文后脖颈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才若有所思地把手收回来:“但如果是我想让谁窒息昏迷,就算是对自己的手法有非常高的自信而只用一只手,我也一定会从前面把半个脖颈都掐住的。哪怕看美国大片儿也知道,相比于后脖颈,前面才是要害。这样的话,穆彦脖子上应该至少有半圈掐痕才对……”
“未必是窒息昏迷。按压颈动脉的话,最可能引起的是低血压,脑供血不足而造成的休克。而且一根手指就可以办到,留下的痕迹少,不容易被发现,而且一旦被害人落入染池,事后尸体清理染料之类,指纹随之淡化消失,法医也无法从中获取更多信息。”胡雪莉摇摇头,她手里正盯着任非的手机,屏幕上是刚才任非根据她的结论而记录下来的信息。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注意力却好像游离在屏幕之外,半晌,车里的三个男人听见她慢慢的说道:“联系一下死者身上那几处额外的伤痕……我觉得,死者很有可能是先被凶手按压颈动脉致昏迷,随后凶手从什么地方把他拖拽到某处——死者背后的伤痕可以明确证明这一点。凶手将死者拖走,然后在什么地方将他扒光,套在那种等待漂染的布条上,然后在吊到房梁之前,在死者左手腕静脉上割了一刀放血,在整个过程中,死者应该都是曾昏迷状态的,这是因为在死者身上,我没有发现除这三个伤痕外的其他痕迹,证明死者并没有与凶手正面进行过抗争。”
谭辉在腿上来来回回转着他的打火机,“结论呢?”
“在被吊起来的短时间内,死者应该曾有短暂的意识清醒,所以他试图挣扎,作为凶器之一的布条也在死者脖颈索沟周围留下摩擦痕迹,但是那也不过就是短短一刹的时间而已,很快他就因颈间窒息和手腕伤而陷入了更加深重的窒息和失血性休克当中——在他处于深度昏迷,生命挣扎在生与死之间的时候,布条断裂,他因此坠入身下染池,勒住自己的布条带来的压力消失,生命的本能促使他试图呼吸——这是为什么他口鼻检测出蕈状泡沫,气管、支气管、肺泡和胃内皆有少量溺液的原因。因为他当时已经要不行了,所以入水也是本能的喘息和挣扎而已,但是没有多久他就死在了里面。这就是为什么他胃里只检测出了少量溺液,并且肺脏没有呈现出溺死者典型标志的水性肺气肿的原因。”
“简单的说,死者丧命应是布条、手腕伤以及溺水三方面共同作用的原因。不过相关证据,得等我回去做了化验和检查才能拿给你们。”
胡雪莉说着微微勾勾嘴角,扯出一个充满嘲讽味道的淡薄的笑,“不过就算不检查化验,照目前尸检得出的结论来看,这起案件也百分之百是他杀。不知道报案的时候他们监狱长有样学样说‘无法辨明他杀或自杀’的时候,有没有自己去看过现场和死者。”
监狱长有没有看过现场没人知道,但是沉默半晌的任非再发声的时候,却让几个人从事注意到一个先前谁也没顾得上的细节——
“穆彦的尸体到现在还赤条条的。之前监狱那边也说,穆彦被吊在工厂的时候不着寸缕。那么……他被扒掉的衣服哪去了?现场没找到,也始终没人提起。但是监狱这个地方,要把那么一大堆东西不引人注意的夹带出去,这不太可能……”
任非说着,眼睛微微亮了亮,然而,以往张牙舞爪的任大少爷,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猜测的语气却透着雏鸟一般不太自信的犹疑:“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它上面有泄露凶手身份的蛛丝马迹,所以被凶手藏起来了?”
“有。”他疑问的话音未落,立刻被谭辉接起来。他啪地一声点燃了手里一直把玩着的打火机,淡蓝色的火苗燃起来,微微的幽光给他下颌的部分镀上一层诡异而沉冷的幽蓝。他动动嘴巴,下巴上的那束蓝色火光随之共同跳跃,平白的让人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心惊——
“而且,案发之后风声紧,凶手没法处理。所以此时此刻,穆彦的衣服,应该还在监狱的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