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我伤心,小皇嫂。”六皇子微笑。
他的咳嗽止了片刻,强撑着前倾身子,抬指轻轻点在顾银韵的额头,一触即离。
“身体有些不太舒服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故作无所谓的口吻,想抿一口茶润润嗓子。
岂料手指刚触上茶盏,就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瓷盏被掀翻,顺着玉石桌面滚落在地,啪嗒碎裂开来。
热茶泼洒了满桌,万幸没有烫到人。
顾银韵挽了袖子,胡乱收拾了桌案上的残局,她着急地靠近,想帮六皇子拍一拍后背,哪怕是舒缓上一口气也好。
然而未及动作,六皇子便先大口呕出一口血来。
他人是凉的,像一块寒冰孕育的玉石,纵使裹着厚重衣衫,揣着暖烫的手炉,也焐不热他清冷的皮肉分毫。
但他的血却烫得吓人。
半腔落在石桌上,与茶水混在一处,缓慢交融,半腔落在顾银韵的衣服上,泅进布料里,红的刺目。
“六皇子!”
顾银韵哽咽一声,眼泪蓦地掉落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取出一方洁净的绢帕,送至六皇子唇边,替他擦去唇角大片的血迹。
他的血是不健康的深红,浸着毒。
“抱歉,小皇嫂。”六皇子轻声呢喃,他青灰的唇瓣只被鲜血染红了一瞬,转眼又变得惨白,“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脏了就脏了。”顾银韵语带疼惜的哭腔,“一叠死物而已,谁在乎它脏不脏的。”
“我在乎。”六皇子弯起眼睛。
“衣服脏了就不好看了,我喜欢看小皇嫂穿得漂漂亮亮的样子。”他握住顾银韵抵在唇边的手指,“鲜花着锦,理应是这样。”
“好了,别哭。”
六皇子歇缓许久,从顾银韵的半个怀抱中勉强撑起身子,屈起手指,缓缓拭去后者面颊上的泪珠。
死前能得到小皇嫂的眼泪,也不算遗憾了。
“原是想请小皇嫂来尝尝府上的新茶,这下倒好,又是咳嗽又是吐血的,搅扰了品茶的好兴致。”
说话间,已有仆从悄无声息地来,收拾过亭台中的狼藉,同样悄无声息地退开不见。
“若小皇嫂不嫌弃我……”
六皇子笑着新斟了两盏热茶,“天凉风寒,小皇嫂陪我喝上一壶吧?”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
顾银韵压下心头的感伤,也忘了季寰的叮嘱。
她笑中带泪地应下,托起茶盏抿一口茶水,果然如六皇子所说,清甜甘润,口感绵密。
只是咽下喉中时,仍能品味到一丝苦涩。
想来,那茶树从银山移植到京中,无论怎样调养,多少还是会水土不服。
静静喝了半盏茶,天光悠悠地暗了。
看着晚霞渐起,身侧六皇子忽而叹了一声:“小皇嫂,苟活这许久,我人生的这场戏,终于还是要落幕了。”
“真是可惜啊。”他缓慢摇了摇头。
“前路风雨盛,倘若可以,我真想陪你再多走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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