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十分殷勤,显然是还担心着刚才忤逆李延慎的事情,生怕受到贵人的责难。
李延慎语声带笑:“那就有劳了。”
那车夫心中安定下来,当即一扬鞭子,将拉车的畜生驱赶得更快。
含光寺坐落于雁南山之上,本是云京别宫的一部分。因为孝敬皇后曾在此小住过一段时日,因而备受京中达官贵人的追捧,无论生时祈福打醮、死后超度亡魂,都被传得神乎其神。陛下登基后将此地开放,与民同乐,含光寺的香火便越发鼎盛了。
在雁南山脚的圆通巷,都是各色香烛纸钱的铺子,平民都对此地有几分避讳。车中的沈觅闻到了浓郁而凝涩的香气,也不安地皱起鼻子。
“你怎么会这样荒唐,竟将一位姑娘安置在这样的地方?”
“没有办法,这位姑娘执拗地要住在这里,方便与她过世的姐姐作伴。”李延慎惋惜地说:“她姐姐是横死的,火化后便供奉在寺中由僧人超度。”
两人都曾在宴乐时见过名满云京的红杜,不由慨叹一番。李延慎又说:“镜儿姑娘性子十分……与人不同。请你小心地迁就她一些。”
沈觅嗤笑:“你们大族贵胄,走到哪里被人捧着,偏偏爱在世人都瞧不起的娼门女子面前伏低做小,一掷千金求人家一个好脸色。我没有这样的习惯。”
李延慎也不生气,笑着说:“正是因为出身大族,才没有那么多好计较的。如果真与那些命如草芥的伶伎们怄气,太没有男儿气度了。何况一掷千金都是平民的说法,不过是求个乐罢了,算不了什么。如果花些银子就逼着女子强颜欢笑地应承,实在是太过小气,会受人耻笑的。”
沈觅深知京中公子们的纨绔习性,明白李延慎所言不虚,可还是讥笑他:“你这样说,可见是把那位姑娘看得极轻贱,觉得不值得与她计较,哪里是真的疼惜人家。你也无需担忧公主了,天潢贵胄自然也不会和你计较。她如果不体谅你,实在有失皇家气度。”
李延慎心中一紧,又想起了姚驸马的话,觉得分外憋闷。可他不愿与朋友分担,只能无奈地笑:“难道我处处拗着镜儿姑娘,你反而会觉得我怜香惜玉么?”
沈觅正想继续反驳,李延慎却笑道:“改日再谛听高论吧,今天怕没有足够的时间了。”他撩开车帘。
“停车,我们到了。”
普通的青瓦民居,矮墙之内的小院子里还种着几畦瓜果蔬菜,在暗夜里自有一股清凉的香气,散发着勃勃生机。
因为担心有登徒子滋扰,李延慎将巷道两侧的左三右二五处民居都买了下来,可镜儿嫌弃里面的院子没有人气儿,偏爱住在最外的一处院落。
她亲自挑选的一对老夫妇、一个婆子和几个小丫鬟和她住在一处,倒是也不算空。李延慎拍拍榆木门板,便有佝偻着背的老奴前来应门。
他提着灯笼,转动着有些浑浊的眼珠,竭力辨别着来人的相貌:“我不认识您吶,您走错了。”
这样唐突生硬,见惯了高门家奴礼仪的李延慎轻轻笑了。想来女子独居在外,谨慎些是应该的。
他和气地说:“是我与你家娘子一起将你们买回来的,你忘了么?”
那老奴这才想起是谁,忙向内通报了,才将李延慎及后面的车马引了进来。
屋子并不大,双扇的织锦屏风后面,镜儿正松松挽着半翻髻,裹髻的洒金红罗低垂到额前,让她冷淡的面容更有几分朦胧的美感。
她怀里抱着最爱的那曲颈琵琶,懒懒地拨着弦,略抬起头望向李延慎,眼波又在沈觅身前一转,漫声问:“今天不是公主下降么?驸马怎么来了?”
见镜儿惫懒的样子,李延慎只好自己招呼着沈觅坐下来,将让镜儿帮忙去送香囊的想法说了。
镜儿纤长的指尖摆弄着软枕上的流苏,头也不抬地说:“我刚从外面回来,疲累极了,恐怕无力襄助公子了。”
李延慎一笑,说:“我当日确实说了轻慢你姐姐的话,是我不对,娘子何必忌恨我到现在?”
沈觅戏谑地望着李延慎,话语里却讥讽着镜儿:“瞧瞧,你殷勤相助,可人家并没有承了你的情呢。”
镜儿瞥他一眼,说:“我是女子,更是小人。公子既然将我这样的麻烦揽上身,应该也不是因为稀罕我的感激回报吧?”
“原来是这样。古语讲施恩不望报不假,可也讲了投桃报李。可姑娘自比小人,甘愿低人一等,自然不能以这样的标准去要求。那姑娘这般言谈举止,也不为奇了。”沈觅看出镜儿有几分傲气,说的话句句诛心。
“公子好一口利牙,倒比我这女子还强上几分呢。”镜儿果真粉面泛红,支起身来,一双凌厉眼睛含怒望着沈觅。
李延慎暗暗叹息,微笑着打断二人:“我是没有那样的福气,能受娘子的感激,可惜也没有时间与娘子多说。即便娘子对我不屑,还请看在家兄的面子上,施一次援手吧。”
镜儿多年浸淫欢场,侍奉贵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极佳。到底是寄人篱下,纵使李延慎声气很软,镜儿也不敢再推脱,仍是冷着一张脸,说:“既然是李将军的事情,我自然是义不容辞,但凭公子吩咐吧。”
此时那侍奉镜儿的老奴却在门外低语:“娘子,又来了一拨人,正悄悄地藏在外面,往院子里窥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