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林菲觉得自己正在欺凌弱小,她不应该做得这么决绝。不过,她的同情心仅仅维持了一分钟,因为乔娜慌慌张张告诉她,钱进找来的小混子冲破了楼下的
关卡,已经把麻生的大门死死堵住,举着牌子控诉麻生是吸血的资本家,拖欠他们工资,要把他们逼上绝路。幸好,钱光正比谁都清楚这些套路,所以一早就去派出所报备了。他得悉钱进果然找人闹事,打了几个电话。很快,闹事的农民工纷纷接到家人、朋友的电话,一大半人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剩下的顽固分子被保安和民警“请”入会议室,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也灰溜溜地离开了。不消一个小时,一场骚乱消散于无形。钱进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在解聘合约上签字。不过,经他们这么一闹,整个公司都知道,林菲的项目三课与外聘的施工队起了冲
突。丁焰看到钱进临走前的表情,急忙让王小烦偷偷跟着他。
另一厢,林菲被麻生明美叫去了常务办公室,心里七上八下。说到底,是她错信了钱进,与钱光正缺少沟通,才会引出这么多麻烦。麻生明美身穿范思哲的套装端坐在老板椅上,蔻红的指甲在键盘上飞舞。在键盘“噼里啪啦”的脆响声中,林菲主动开口:“常务,对不起,是我行事不周。不过请常务放心
,整件事会在今日之内彻底解决,项目也会按期完成。”
麻生明美瞥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问:“你把钱光正那头老倔驴训服了?”
林菲听不出她话中的喜怒,再次道歉:“是我错误地聘用了钱进,下次我会谨慎用人。”
麻生明美轻轻一笑:“你不知道吗?他们都在背后叫我女魔头。我曾经当着记者和股东的面,命令保镖把自己的亲叔叔扔下了楼。当然,那是一楼。”
林菲惊讶地看她,只见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番茄红的唇膏把她的皮肤衬得白皙透亮,嘴角的几根细纹反倒让她平添几分熟女风情。
“很惊讶?”麻生明美点燃一根香烟,冲着林菲吐出一口烟圈,“我本来还在担心,你长在温室,性格不够狠绝。”
林菲抿了抿嘴唇。她并不喜欢“狠绝”这两个字。
转念间,麻生明美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正色说:“我把你叫来,是想告诉你,X——3项目不容有失。如果你不能让华建满意,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林菲下意识握紧拳头。她不知道吴宝国为何针对她,不敢贸然做出承诺。
“难道是我说得不够明白?”麻生明美掸了掸烟灰,翘起二郎腿,“无论是X——3、万华游乐城,还是地铁二十一号线,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公司不养闲人。”
林菲愕然。那一天,麻生明美只是在“画大饼”,今天为什么突然换了说辞?她们都很清楚,不要说地铁二十一号线,就是万华游乐城,麻生很可能连投标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老板,老板可以为所欲为。”麻生明美轻佻地撩拨长发,示意林菲可以出去了。
林菲莫名其妙。麻生明美那番话等于在告诉她,如果她不能攻克吴宝国这个“难关”,她只能选择辞职。她紧抿嘴唇,默然往外走。
麻生明美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林菲,不要让我失望。”
林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时间致电自己熟识的建构工程师,请他们对六堰职高的体育馆进行全面的结构检测,排除安全隐患。专业的结构检测需要具有国家资质的专业人士,用专业仪器,对建筑物的整体结构,梁柱的承重,房屋的老化,地基是否下沉等等做全方位的检测。一旦发现问题,对具体部位的结构做细致地计算,再根据计算结果给出解决方案,所以正规的结构检测价格不菲。自然界的环境对建筑物有不小的影响,再加上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有一个老化
的过程,所以对超过使用年限的建筑物做结构检测是修葺之前必不可少的环节。虽然六堰职高的体育馆落成不足四十年,但是林菲肉眼可以观察到,建筑物的钢筋强度并未达到现行标准,再加上学校对屋顶进行过多次非专业修葺,使得体育馆的屋面
严重超载。她粗略估计,体育馆需要整体性的结构补偿。此外,上海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多雨多台风,这些都是防水施工必须考虑的因素。在建筑行业,上至几十亿的工程,下至几万的项目,因为施工过程中的不确定性,追加预算是很平常的事。当然,也有一些公司故意以较低的预算,“引诱”甲方签下合约
之后,在施工中不断“勒索”对方,要求对方追加预算。正因为这些公司的存在,导致甲方对乙方的不信任。林菲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所以她一向选择事先把话说清楚,尽量把可能发生争议的地方写入合约。比如说,她明确告诉钱进,在没有增加工程量的前提下,麻生不可能
增加施工费用;再比如说,她再三告诉六堰职高的负责人,若是第三方机构得出结论,需要对体育馆进行结构补偿,那么六堰职高必须配合,且承担相应的费用。
很多时候,林菲觉得自己的工作像三夹板。甲方想要质量又想省钱,公司需要盈利才能生存,这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她又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很快,林菲与结构工程师约定了测量时间和相应的费用,又把整个施工方案复核了一遍,这才开始处理其他的工作。
因为麻生的规模不大,又在扩张发展期,所以公司几乎什么工程都接,这样反而导致项目部的工作零碎而繁忙,利润却不及那些大公司。这就是中小型企业的困境。林菲专心致志地埋首工作,时不时通过电话处理现场遇到的问题,压根没时间关注微信。就在她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微信连续跳出七八条信息,她不得不拿起手机,看
到赵小霞一连给她发了六个问号。她打开微信,发现赵小霞在半个小时前问她,为什么不回同学群的消息?林菲这才看到赵小霞在微信@她多次,她快速浏览大家的聊天记录,里面大半都是陆梦瑶和赵小霞的拌嘴。她打开对话框准备回复赵小霞,又觉得打字太麻烦了,索性向
赵小霞发起语音通话。
赵小霞在手机屏幕上看到林菲的名字,顿时受宠若惊。她捂着话筒低声说:“林菲,我在实验室呢,不能大声说话。”
林菲客气地道歉:“不好意思,刚才在忙,没看到微信消息。”
赵小霞感觉到她的疏离,讪讪地回应:“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和陆梦瑶说起你。你很忙吗?”
“没有。”林菲依旧保持客气而礼貌的态度,直接问她,“你找我,有事吗?”“也没什么事。”赵小霞吞吞吐吐,下意识咬了咬嘴唇。上午的时候,她本来想找陆梦瑶问问,有没有可能帮她搞一张学区房的“房票”,但是陆梦瑶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转而想到林菲,说不定她跳槽去了森杰的相关企业。她相信,如果林菲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三阻四。偏偏,陆梦瑶那个小妖精,怎么都不愿意告诉她,林菲跳槽去
了哪里。
林菲长久没有听到赵小霞的回答,轻声催促:“赵小霞?”
赵小霞脱口而出:“对了,你现在哪里高就?”
林菲如实回答:“我在麻生化工的项目部工作。”
麻生化工?上海有这么一家公司吗?赵小霞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林菲看着满桌子的文件,试图结束对话:“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赵小霞自顾自开口:“你有没有觉得,陆梦瑶说话就像吃了炸药,她不会是婚前恐惧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