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兴元年,汝南王于洛阳设宴,蔺荀因有功在身,且恰在洛阳,所以也有幸赴宴。
这年正好是南阳王大败临淮王,于洛阳称帝的头年,汝南王作为南阳王之胞弟,前途不可限量。
阿妩本身便是绝世美人,与王氏七娘王熙容并称洛阳双姝,风光无限。彼时王七娘已然订婚,名花有主,双姝便仅余阿妩一人。
阿妩正值豆蔻,才貌家世无不显赫,洛阳子弟争相欲求之为妇。
所以崇兴元年的这场夜宴上,所有儿郎都对阿妩赞不绝口。酒过三巡,席间儿郎无不称颂汝南王幼女华容翁主之美,表达对其向往与倾慕。
蔺荀当时涉世未深,并不知这些人所言大都是出于对汝南王与华容翁主的恭维之语。
他自知身份低微,故而心中虽存念想,却一直不敢高攀翁主。
可彼时他已官至高阳郡守,治理一方,再也不是那身份孤微,一无所有之辈。
此前,高阳当地颇有名望的郡望欲将其女下嫁于他,最后被他婉拒了。故此,他原也以为自己姑且算是入了这些世族的眼。直到后来才知,当年欲与他结亲的,不贵过是当地才兴盛三代的小族,与那些世代簪缨,处膏腴之地的豪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蔺荀听着那些平日自诩雅致的君子,在席间以粗鄙露骨的话暗自对阿妩评头论足时,只觉愤懑难当,难受至极,他心中不爽,只一个劲儿的灌着自己酒,借此压下心中憋屈。
再看席间那些圆头肥脑,家中姬妾成群之辈,也开口向汝南王表达对华容翁主的向往之情,他便再也坐不住,陡然于席上站起。
当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若他蔺荀此生幸得华容为妇,必将藏之爱之。
蔺荀起身之时,正是体内究竟酒意发作最猛之时。
首座的汝南王一脸诧异,“蔺府君可是有话要言?”
蔺荀陡然拿起桌岸上的银壶,胡乱一通又灌了一壶酒,待酒意上头,道:“某以为方才诸郎君所言甚是,华容翁主仙玉之资,才华斐然,此等佳人,乃世间罕有,汝南王好福气。”
汝南王时常听听闻世人对夸耀阿妩,早已不以为然。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为人父母的听到旁人对子女的夸耀总是不嫌腻,汝南王府当即抚了抚胡须,正要笑答,又见蔺荀举着斟满酒的银盏对着他郑重道:“某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开口贸然言语,但此乃某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汝南王感到不妙想要阻止时已来不及,只听蔺荀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某对华容公主钦慕已久,此生若能有幸得华容为妇,吾愿倾尽所有,以重礼聘之,绝不再置姬妾,仅尊华容一人。”
此话落下,如惊雷炸响,原本交谈阵阵,杯盏相击的会场立时变得雅雀无声。
“吾之所言,字字肺腑,若有半分违背,”他咬了咬牙,举起右手郑重道:“天打雷轰,死不足惜。”
时人敬畏神明,若蔺荀没有起誓,还可将他先前之言归为酒后失言所致。可眼下他如此郑重其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即便是真的醉了,也足见其对华容翁主心存觊觎之心……已久。
美好的东西为人惦记乃是正常之事,若这东西能与之匹配,自然会流传出宝剑配英雄之类的没谈,可若不能与之相匹,那便要遭人耻笑了。
汝南王神色当下就不好看起来。
“哪里来的伧荒蛮夫无名之徒竟肖想吾妹,妄想与士族通婚!”一道厉声质问随即响起,紧接着锦衣华服,脚踏木屐的刘巽自外而入,冷锐的眸子毫不留情地钉在蔺荀身上。
“父王,你万不可应他!”
轻软婉转,似珠玉般动听的娇脆之声响起,“阿妩所慕乃满腹经纶,蕴藉风流之雅士,绝非一个大字不识,籍籍无名,出身乡野的粗鄙武将。”
众人这才发现刘巽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着丹霞色衣裙,衣饰不菲的女郎正微鼓着腮对汝南王蹙眉摇头,她秀眉紧蹙,满脸愁绪,清亮好看的眸中似漾满了盈盈的水。
只是,这眸中的水却不是什么娇柔温软,引人沉溺的柔情蜜意。
此时此刻,气度华丽,高高在上的女郎眼里凝了三九寒天里结成的冷冰。透明却尖锐至极,一不留神就将人心冻穿,不留丝毫余地。
席间爆发出阵阵哄笑,来宾交头接耳,窃窃丝语,或以目相顾,表达对蔺荀的不屑与讥讽。
蔺荀面上瞬间失色,整个人僵直在当场,眼中只余阿妩提及她时皱眉不情愿的神色。
确切而言,那不情愿是一种名为嫌恶的情绪。
耳中充斥着的各种不堪之言让他几乎跌入地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