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牖乡隶属阳武县,并非地势要塞,也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非要说有何不普通之处,大概是这里偶尔会起雾,一旦起雾便昏雾四塞,视线不清,所以这附近的人私下又叫它东昏。
姜珂的运气还不错,她到达户牖乡时恰好是正午时节,大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天气晴朗,视线很清晰。
户籍资料上显示,陈平家住在甲成里,这是外城城墙旁的一个偏僻小巷,住在这里的黔首家里大都家境贫穷,不太富裕,陈平也不例外。
马车行至巷口,姜珂下车,带着吕雉步行往陈平家里走去。
魏国的县乡布局和秦国差不多,各个里巷呈长条排列,四周被七尺左右的夯土垣墙围绕,刚进入甲成里时,里面的街道很静,一个人都没有,姜珂也没太在意,此时正值农忙时节,黔首们应该都去地里除草耕种了。
走着走着,姜珂突然听到一阵争吵声,这声音刚开始还很模糊,越往里走就越大越清晰,同时还夹杂几人的议论声,一直走到巷子里最后一户人家,也就是发出吵架声的人家,姜珂才停下脚步。
陈平家的院门大敞四开,但其实按照这门的破旧程度,关不关都没什么用处,姜珂看到院子里围了大概七八个人,这些人都身穿粗布褐衣,面有风霜,男女老少皆有,应该都是同一个巷子里的邻居,此时正对着门口指指点点,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说着闲话,看样子应该是没人有进去劝架的想法。
从房屋就能看出来,陈平家里很穷,用破瓮做窗户,稻草作为转轴,一张破席子挂在框上就算是门了。院子里的人吃瓜吃得太沉浸了,谁也没注意到进来的姜珂,讨论还在继续,“要不要去报官啊?”“官府都被秦人占据了,报官也不会理咱们的。”“陈嫂这次着实有些过分。”“还不都是陈平小子不去耕地她才生气”诸如此类的议论声。
姜珂绕过众人走到门口,刚掀开席子就感到一阵风声,一个煮饭用的陶瓮破空而起,直冲着姜珂脑门砸了过来,幸亏她反应快,躲闪得及时,否则破相倒还是其次,估计脑子都得砸成脑震荡。
然后就是各种锅碗瓢盆,物件摆设,一个个的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看这架势,周围这些不劝架的人倒显得格外明智了。
近卫见状,马上就要拔刀,却被姜珂一个眼神阻止了,她默默放下席子,走到一位老叟旁边,询问道:“老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陈伯和陈嫂究竟为何吵架?”
那位老叟顺嘴说道:“还不都是因为陈平那小子。”
“说来听听。”
老叟倒还挺热心的,没有丝毫隐瞒地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姜珂。
原来陈平家只有三十亩地,陈伯和陈嫂每天辛苦劳作勉强能维持温饱,陈伯非常宠爱自己的弟弟,认为他日后必有大出路,于是省吃俭用,将节省下来的钱全都供给陈平外出求学,一来二去的,陈嫂就有怨言了,凭什么自己的小叔子每天不顾家庭,一点活儿都不干,却花了那么多
的钱?
刚开始她还只是私下里和陈伯抱怨几句,直到今日有人抱着嘲讽的心态问陈平:“你家里那么穷,为什么还长得这么魁梧高大?”
陈嫂听了,便阴阳怪气道:“不过就是普通的糠麸罢了,有这样的小叔子,还不如没有呢。”
陈嫂这是在讽刺陈平只知道吃饭不会干活,也是巧了,这句话传来传去就传到了陈伯耳中,陈伯当即大怒,便要休掉陈嫂,陈嫂干脆也不忍了,数年的委屈倾泻而出,直接在屋内和陈伯吵了起来。
说着说着,屋内又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姜珂:“你们……不打算进去劝劝,或者去找游徼过来处理一下吗?”
“嗨,秦人刚占领了县城,官吏们现在都上赶着去奉承秦人呢,哪有时间来管咱们这些小民的琐事,你说对吧。”
姜珂扯了扯嘴角,无语道:“老丈,你说得对。”
“诶,我看你有些眼生。”那老叟此时才注意身旁的姜珂衣着考究,仪态不凡,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看起来都和他们这些乡下种田的人有着天壤之别,她身后还有一队护卫,一看就是哪个富豪大户家的女郎,便张嘴询问她的身份,“你是……?”
将军近卫和普通士兵的铠甲不同,这位老叟之前服徭役时遇到的都是些普通秦军,当然他更想不对秦军将领会纡尊降贵来到他们这个小乡里,态度还如此平和。
“我就是刚刚你口中所说的……”
秦人二字还未说出口,那老叟一拍手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就是张家的淑女吧。”
姜珂:?
谁?
“我不……”
意识到这件事,老叟瞬间变了脸色,脸上笑得极其灿烂,努力对着姜珂夸赞陈平:“你今日来得不巧了,其实陈平他平日里很好的……”
然后又对屋内吵得正凶的夫妻俩嚷道:“陈伯,陈嫂,不要再吵了,张氏淑女来了。”
闻言,里面的吵闹声立刻就停了,从里面走出一对中年夫妻。
姜珂:我就想吃个瓜,结果把自己给变成瓜本身了。
正在这时,今日的主人公陈平终于回来了。
“阿兄,丘嫂,我……”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己家里围了这么一堆人,当他注意到姜珂身后的近卫时,欢喜神情瞬间褪去,凝着一张脸,不知所措起来。
和皮肤粗糙,身材干瘦的陈伯不同,陈平尚未及冠,但却高大俊美,仪表堂堂,皮肤白净,面如冠玉,身上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一看就没怎么干过重活。
见到陈平归来,老叟热心肠地向他科普:“平小子,你终于回来了,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