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璜本就清瘦,燕地的秋风又格外寂寥,吹在他身上,颇有种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之感,他如此,燕国亦是如此。
若是伤感春秋之人看了定会感叹上一句悄怆幽邃,凄神寒骨。但很显然王贲并不是这种类型的人,他只会觉得眼前这位燕国公子识时务,知好歹,能免于蓟城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
王贲倒不担心这是燕人的陷阱,毕竟一路攻打过来,也有很多座城池直接不战而降,蓟城虽然是燕国都城,但是它的城墙没有大梁坚固,燕人也不似赵人那般有骨气,投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正要命使者前去受降,忽然又有一道身影从蓟城城门中走了出来。
这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赤裸着上身,露出的皮肉白而细腻,一看就是高高在上,过惯了富贵生活的肉食者,他一张方脸上堆满笑容,尽力表现出对秦人的心悦诚服。
此人,正是祸害了整个燕国王室的赵高。
他手中也持着一柄代表投降的红色纛旗,另一只手呈着一个很小的物件儿,王贲虽看不清这具体是何物件儿,但依稀能猜出来这东西可能是燕王的印玺。
你们燕国……也太搞笑了吧。
赵高同样站在这些秦人士兵面前,大声乞降。
赵高与燕璜不同,他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什么黔首,什么宗庙,这些他通通不在乎,甚至就连自己的亲族都无所谓,他只在意自己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因此他只恳求王贲能在燕国某处给他一块儿两千人的食邑封地,让他能以收取租税为生,悠闲安然地度过下半生。
赵高和嫪毐到达燕国后,都混得不错,一个封侯,一个拜相,皆可称得上是位极人臣。
燕丹在时,赵高尚还有些顾虑,燕丹被刺杀后,赵高就如同被解除了封印,做起坏事来就更加没有顾忌。
在蓟城这个巨型养蛊场中,赵高战绩愈发彪悍,他随后又斗倒了嫪毐,开始把持燕国朝政,若是秦军再晚来攻打几年,恐怕他都能达成挟燕王以令百官这个成就了。
眼看秦军马上就要打到自己的都城门口了,燕王却还不知悔改,依旧在那里做着他那虚无缥缈的修仙梦,他觉得秦国这次也还会像之前那样不对自己赶尽杀绝,大不了将自己的都城蓟城献出去,反正这种行为又不是他独创,百年前的楚王也有过类似行为,不丢人。
不献也没办法,他又打不过秦国。
于是燕喜只好弃城逃跑,带着王族宗室和一批重要的大臣们度过寒冷的衍水,往北边辽东一带逃去,试图再得一夕安寝。
赵高的政治敏锐度要比燕喜更加长远,他知道秦王不会放过燕国的,于是主动提出留在蓟城应对秦军,为燕王他们的逃跑再拖延一些时间,但实际是想乞降以换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燕王被他的一通肺腑之言感动得涕泗横流,十分动容,当即仰天高呼一句“赵卿实乃我燕之忠臣矣。”
然后毫不犹
豫地脚底抹油带着那帮宗室大臣们跑去了辽东。
当然赵高也没放过他,趁他不注意把他的燕王印玺给偷了。
这位燕璜,是燕王的第二十九子,生母早亡,非嫡非长,在燕王宫属于小透明隐形人的存在,地位非常尴尬,原本他也应该同王室宗族们一起逃往辽东,但好歹也要有一位王族血脉在蓟城守城来向秦军表达自己的诚意吧?于是可怜的燕璜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原本他还想着再带领士兵们抵挡一阵子,但赵高不让,不给他兵符。
而且秦军的方阵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界,甲光凛凛,寒气阵阵,犹如黑云压城,震慑力十足,燕军还没开始打呢,士气就已经低落了。
思来想去,燕璜便也决定投降。
他命令自己的全部手下和短兵,务必要在秦军进城之前拦住赵高,否则若是赵高先出城门投降,指不定又能搞出什么大麻烦。
但很明显,燕璜的计谋失败了,他的短兵们只拖延了赵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赵高转头看向燕璜,弯起嘴角冲他露出一个笑,此时他眼中对于秦军将士们的恐惧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得意,和知道燕璜无法将他怎样的肆无忌惮。
这二人明明一个赤裸上身,一个披散头发,却给人一种对彼此剑拔弩张的感觉。
看完这场闹剧的王贲简直无语,这燕国好歹也是一堂堂中原大国,怎么档次格调这么低啊?
简直比大王宫中那些表演歌舞谐戏的俳优艺人还要好笑。
莫说是王贲了,就连站在阵营前方的将士们都为这场大戏感到好笑。
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打仗的,没想到居然是来凑热闹看戏的,而且还是一出绝世好戏。
可惜总觉得少些什么。
将士们左思右想,突然意识到……
哦,原来是少了些煮花生和粟菽酒。
王谨心中有气,心想你们两个干脆在阵前打一架吧,谁赢了就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