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陇望蜀,人的欲望是难以填满的。
就是让雪伊梅羡慕不已的单位,郁煌言嫌弃它是个水泥厂,成天灰头土脸的。加上他在宣传队期间,被人穿了小鞋,进了个内控人员黑名单。
郁煌言决心挣脱樊笼,挣断金锁走蛟龙,想方设法到百里外的煤矿去工作。
那时,走后门之风已经兴起,在矿上颇具实力的父亲。他是老资格的采掘工程师,在一众同行里,算是个知识分子,矿领导都很尊重他。父亲很快给郁煌言办好了调离手续。
要到新单位的前一天,郁煌言在雪伊梅家待过了午夜。
俩人没有太多的话,彼此都很伤感。虽然俩人都知道。两地直线距离,不过百十公里。可那时的交通不发达,最理想的状态,郁煌言也得两个礼拜回家一次。除去坐车来回的时间,俩人相处的时间,仅仅只能有一个晚上。
离情别绪充盈了年轻人的心。雪伊梅整个晚上,都是愁眉不展的,低头捻弄自己的衣角、辫梢。嘴里不断发出,抛在岸上,干渴的螃蟹唾沫湿润的,水泡破裂的轻微噗噗声。
郁煌言在离愁的同时,还有着莫名的兴奋。大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蒿莱人的豪情。
临分手时,他见到雪伊梅站在条桌昏黄的灯光下,背朝着自己,嘴里噗噜噜的声音益发明显。
郁煌言就站在了雪伊梅的背后,情不自禁的抚摸起雪伊梅长长的辫子,想吻一下发梢。
雪伊梅没转身,对郁煌言突然调到远方工作,她一直带着情绪。琚清婉造成的阴影,不仅对郁煌言是终生的,对雪伊梅同样如此。对郁煌言表现出来的暧昧,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噢!你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她是担心郁煌言鲤鱼跃入水中去,摇头摆尾不再来。凭郁煌言出色的个人条件,哪里都会有如花似玉的美女。她对自己的未来不看好!
雪伊梅的生冷,让郁煌言的感觉,像是万丈高楼失脚落瓦,三九寒天兜头浇了盆冷水。
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位似的,伸出的手,都不知如何收回来。
分手时,是沉默的。
沉默的在前边走的郁煌言,只是点点头;在后边相送,一直没说话的雪伊梅,也只是道了声:珍重!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是空老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这是后来雪伊梅说出的当时感觉。
不知雪伊梅是怎样度过的难熬的时光。郁煌言除了到新单位的兴奋、新奇,原来厂里对他甚为有意的几个姑娘,突然大了胆。感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轮番的给他寄来情书。
仅仅一个月,郁煌言的枕头下,就压着三十多封姑娘的来信。
郁煌言父亲是个很有水平的人。四五年时,他在游击队里给头当勤务兵。要不是头首鼠两端,最后倚附了国民党。他可是名副其实的抗日小英雄,正牌的老革命,只是天不遂人意。
在看到游击队穿上国军的服装后,他就逃回了煤矿。十四五岁的孩子,重操父亲窑花子的旧业。
这段打日本人的经历,没给他带来任何荣光。文革时,反而是造反派修理他的把柄。别的游击队里的人,接受共产党改编的,解放后都有了金字招牌,真是老天弄人呵!
父亲的父亲,本来是大运河边的一个中等人家。可惜的是老人家好朋友、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加上好赌不服输,很快败尽了家业,带着妻子儿女逃荒到深山窝里刨食吃。
就这他还不安分,收留了朋友恳求暂时藏匿的小媳妇。偏偏小媳妇长得太俊,被山上的马子抢上了山。朋友不依不饶,只是催命鬼般的要人。
老人家咬咬牙,半夜摸上土匪的山寨,将小媳妇偷了出来。小媳妇交给朋友时,他的帽子和小媳妇骑的毛驴,都有土匪愤怒的枪眼。
山窝蹲不住了,土匪誓言追杀,他老人家只好远远藏身煤矿,当了窑花子。不久,在一次冒顶事故中丧命,一片草席埋骨他乡。
下柱地,上顶天,死了男人塌了天。从六岁起跟着老娘要饭,刚满十岁再也活不下去,他就偷偷参加了游击队。
父亲的历史是一部旧中国的苦难史,直到共产党来了,他才直起腰,有了当主人的感觉。
他可是共产党的死忠啊,临去世前,还嘱咐儿子替他交完最后一笔党费。
斯时,社会分配不均已经非常明显。父亲也常看着电视叹气,但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党。
苦难的经历,让父亲变得小心翼翼,而又非常敏感,做事总是前瞻后顾,提前防范。
看到儿子每天心神不安的样子,他起了疑心。
在煤矿,父亲是技术权威。享有的特权之一,就是住的单身宿舍比较宽敞,而且儿子和他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