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众人心思如何复杂柳程自是不知,被李四这般耽搁待到行至后厨明显是误了时辰,孙二娘早是指挥手下仆妇和小厮将已烹制好的冷碟与热菜开始规制,几个膳夫亦是手中刀铲不停,想起方才虽是一身布衣却难掩威势的壮汉,柳程也是调转方向默默往前头水缸中去,只见其中今早刚得的河豚明显比之晨间少了几分生气,默默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将双手尽数置于水中,先剪鱼眼再剪两边鱼翅。随后开膛破肚刮干净鱼的内脏就连近鱼尾处横骨也被轻易剪掉,原本清澈的水缸早是浸染红色,直至翻起鱼皮鱼背上除去鱼皮脂肪将血水尽数排尽,遗留在水缸中依稀能看得出雪白的鱼身已颇是惹眼,可柳程却丝毫未有打算再放水清理的意愿,径自将处置好的鱼肉尽数捞起置于盘中也是大步往外走去,
本是忙着手中活计的一众人早是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柳程,眼见着这小子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之后竟是大有直接上菜再无处置意愿到底是惊了,“孙娘子,程哥儿就这么”
“他既是敢这般就上菜,自是有他的道理。”
目光扫过众人,孙二娘本是淡然的眼瞬间犀利,“还围着作甚,将大掌柜招来,都打算不干了?”
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母夜叉明摆着是偏私,众人如何看不出?
心头虽是歆羡柳程这小子得了好,可方才谁人看不分明柳程那小子进门便是一身狼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树大招风。
旁的不说,这东京城谁人不知晓孙二娘这母夜叉一身怪脾气却手艺无双,连宫中的官家都赞不绝口,每每出宫都不忘来任店吃一口,这许多年心思活络想挖角和拜师学艺的不计其数,如今柳程这小子不知怎得竟是入了她的眼,如何不惹人嫉恨?旁的不说,李大掌柜那讨好母夜叉足足三年都没能如愿的过继儿子,怕是头一个就不会让这小子好过!
一众老的小的挤眉弄眼,当真是恨不能将见不得人好刻在脸上。孙二娘心内冷笑,再不愿看这些杂碎一眼。转身出了后厨,却不成想竟是和李游正碰上,想着方才反常的柳程,孙二娘到底是有几分不安,“小子年轻,怕是要怠”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孙二娘,你这徒儿,真真是个好的。”
李游难得失了分寸一阵阴阳怪气,孙二娘如何看不出定然是有猫腻,不过听李游这意思柳程这小子得贵人赏识,她也是心内欢喜,“既如此,就多谢掌柜的关照,后厨还有一大通事儿,我就不耽搁了。”
“·······”
“高大人有命,请大掌柜往雅间一叙。”
手中拿着盘子低垂着眉眼的小子让李游心中一阵窝火,可思及今日不期而遇的大宋之主,他终究是不敢多言转身离去。
想起方才李四的狼狈样儿,李游也不免暗骂一句北地那群蛮夷真真是未见过世面,不过是为着几口吃食竟当街动起手来,还有马政那小人,明明答应过帮着遮掩昨儿那“生鱼片”的事儿,可官家今儿就和高大人一道至于任店明摆着是已然知晓昨儿那桩乌龙。
既是他不仁,流云这口肥肉,他也别想沾一口!
李游心中陡然多畅快,连带着脚底步子也多轻快,柳程自是看在眼中,任店虽名列东京七十二酒楼之一,可比之白矾楼这些名震四方的委实是平淡的多,可也正因如此,有些人和事,出现在任店这等地儿,才算是理所应当又避人耳目。
捏紧了手中盆子,柳程也是默默转身欲往后厨去,只是,方才行至拐角便是被人拦住去路,“河豚美味却剧毒无比,洒家至于宋地便一直心念这口,托你的福,今日心愿终于了了。”
“得贵人抬爱,是小的福分。鲜鱼生吃虽美却难存,若贵人不弃,小人明日便制鱼鲊鱼酱,能食许久。”
“··于吃食处尚且如此有门道,东京处,当真是让洒家,舍不得离去。”
包含深意的眼神扫过周身,柳程心内忽而一惊,可来者却已是转身就走明摆着不愿多言。周身隐匿在黑暗中的柳程一时间也是说不出的滋味,捏紧了手中餐盘,他也是匆匆就走。夜色尚浅,本该是热闹非凡的任店处却能轻易察觉出寥落。可下首舞台上歌舞正酣的乐人妓子却还是如往常一般无二。目光扫过众人,未曾看到熟悉的面孔柳程心中究竟不安。往日这般时候,流云阿姊总是诸人之首,今日为何却
“妓子再下贱人人皆可践踏,可官家召见,也无人敢放肆。”
头上轻飘飘一声伴着清幽的脂粉香,流云比之平日明显淡了的妆容于烛光下更添楚楚可人。柳程嘴唇微动,可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生生咽下。
还是少年稚气模样的小子虽为讨生活早练就察言观色的本事,可终究还是年岁太幼,轻易就露出几分犹豫的模样让流云心中积压甚久的阴霾也是消失不少,“得官家喜爱的妓子,虽摆脱不得贱籍,旁人想蹬鼻子上脸也会掂量一二,今日药膳中的蜜汁太过恐有碍效用,明日都撤了罢,任店处的头牌花魁,若连这点子苦楚都受不住,这名头,迟早也要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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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认水清冽甘甜到底多饮伤身,今日后厨莼菜正鲜,配以鲈鱼制成羹汤最养身,小子待会寻了仆妇送去。”
低眉顺眼的少年转身就走还不忘低声叮咛,流云的嘴角弧度越发大,直至小小少年消失不见方才将目光挪到下首热闹的舞台正中。小小的男女身着明显是新做的簇新衣物紧随曲目翩翩起舞,面上虽在笑可在几乎是如白昼一般的光亮中眼中的屈辱却也一览无余。人心素喜观登高者跌落泥地,若能踩上两脚更是痛快,没入奴籍的官员之后总会引来无数人争先恐后玩弄,临了还不忘恶狠狠啐一口是人间常态。若要自救,除却忘记自幼受教所有便是要往那高处攀附,毕竟已是到了这地步,除却自救,再无旁的法子可以想!
“官家今夜不欲回宫,姑娘且与老夫来。”
突如其来一声伴着玩味肆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身常服装扮却难掩傲慢的高俅与方才在官家跟前极致谄媚的模样截然相反。东京城人人都在背后言语当朝诸贵中以高俅大人最会攀附,就连当日苏子瞻大人那等清高人物都愿为他引荐,从市井地痞到今日的从龙之臣的往事至今都还被众人茶余饭后闲聊。
人人都唾弃不齿,人人却都想成为。
可在她流云看来,当日她那自诩“天家门生”的亲爹若能有高大人三分圆滑,家人何至于沦落如斯!为官做宰之辈却连自家人都保全不得,整日挂在嘴边所谓的家国天下,尽都是笑话!“高大人抬爱,小女感激不尽。来日若有机缘,定会报答!”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再抬头,流云眸中的诚挚与恭顺让高俅面上越发耐人寻味,“姑娘从王府出来入任店处,总是不同。官家坐拥天下,姑娘,自然也在其中。”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周遭,正与下首隐匿于人中一双眼对上,四目相对,那人几乎落荒而逃的架势让高俅的笑越发大,“大内所有,即便展现于世,也不容常人染指,凡记不住的,自该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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