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节过后,金效坤听闻有人在北京,又见着了金玉郎。
他心中一惊,立刻就派了人回北京,去寻觅金玉郎的踪迹,结果他这么一找,金玉郎却又没了。遍寻不得之后,他疑疑惑惑的收回了人马,结果隔了一两个月,他手下的小宋去北京办事,回来后告诉他,说是自己亲眼见到了金玉郎——这人确实是没死。
小宋是在六国饭店看见的金玉郎,说金玉郎当时是跟着个阔太太一起下汽车进了饭店,他自己是西装革履,一副阔少爷的装扮,那个阔太太更是珠光宝气,绝非普通的有钱。他怕被金玉郎发现,只看到了这里,后来找机会再去六国饭店,金玉郎早走了。他想花钱买通六国饭店的茶房,问问这金玉郎到底是什么来头,然而人家茶房都是受过训练和教育的,不为金钱所动,坚决不讲客人的闲话。
金效坤是了解小宋的,小宋说出来的话,他不能不信。心中登时拉起了警铃,他立刻就往家门口安排了三名保镖,还养了两条狼狗,前门一条,后门一条。
他还嘱咐了傲雪,让傲雪出入之时多加小心,傲雪比他还知道慎重,不但自己小心,还嘱咐了奶妈子小心。这奶妈子——夫家姓张,人称张妈——也是个懂事的,自从受了傲雪的嘱咐之后,无论天气多好,她也从来不往远走,至多只是抱着金宝儿站在大门口,看看往来的行人解闷儿。站还不是孤零零的独站,旁边如果没有看大门的保镖陪着,至少也得卧着一条大狼狗。
因着她这份小心,所以金效坤虽然认为一个奶妈子站在大门口看风景,有失体统,但是也忍着没有干涉。而如此又过了几日,未等他忍无可忍的下达禁令,奶妈子自己就不出大门了,倒是省了他的口舌。
对着主人,奶妈子只说是小少爷越来越重,抱着久站有点支撑不住,没敢说自己是那天傍晚在大门口受了惊吓——那天傍晚,天半黑不黑的,她抱着金宝儿正在大门口逗狗,忽然那好脾气的大狼狗龇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向着前方暗处炸了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鸣,它并未狂吠着乱跳乱冲,反而是夹了尾巴,要往奶妈子的身后退。奶妈子当即一抬头,只见暗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乍一看那人的身形,她还以为是家里的先生回来了,然而定睛一看,又不是金效坤。那人的衣着更摩登花俏些,体态也更年轻些。浓重暮色让他面目模糊,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他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她。
奶妈子没细想,单是出于本能,转身一步就迈回了院子。迈步之时她的小腿毛烘烘的热,是大狼狗厮跟着她也跳过了门槛。一人一狗匆匆的回了去,唯有她怀里的金宝儿向外伸出一只小手,嘴里“嘎”的笑了一声。
这场惊吓,奶妈子思来想去的,不知如何告诉主人——怎么说呢?说是被人吓着了,那不像话,门口成天人来人往的,难道她还没见过人不成?说是见了鬼,那更是无稽之谈,尤其是这家的主人都是文明人物,奶妈子只怕自己谈鬼论神的,会招了他们的厌恶。
所以奶妈子索性把嘴一闭,老老实实的缩在院子里伺候小少爷,不出门了。
因为金玉郎再次消失,并且消失得很彻底,所以金效坤也就渐渐的把这个人放下了。自从和果刚毅合作开辟了新事业之后,他交了许多的新朋友,也结了许多的新仇敌,这让他渐渐理解了陆健儿那一类人的思想。陆健儿那一类人素来是不怕结仇的:恨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这可不是一个正派商人应有的思想,但是没关系,他现在知道了:不正派的人,也可以顺风顺水、舒服的活,比如此时此刻的他。
在果刚毅一派的庇护下,他发了一笔战争财,即便要分出五成利润给果刚毅,那也还是大赚。金钱恢复了他的体面与尊严,而从那风云变幻的天下大势上看,他还将更加的有体面、更加的有尊严。
因为北京城里的霍督理兵败如山倒,改朝换代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果然,又过了一个月,霍督理率领残部仓皇撤出北京城,旧政府的五色旗降下来了,满街飘扬起了新的旗帜,是青天白日满地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