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但如果你去帮她,她绝对会非常沮丧。她会一遍一遍地尝试,无论失败多少次,她只想最后自己找到办法。别帮她了,要不然她会直接把所有东西都倒进垃圾桶,然后从头来过。”
余晖点点头,把注意力转到了坐在房间一角、全神贯注盯着电视机的小雄驹:“那你呢,你也是阴云遮天的孩子吗?”
他不耐烦地抬头瞟了一眼,简直就像他打算出言不逊一样……然而他随即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位陌生人。他的眼睛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从她身上移开,身体也往后一缩,红着脸说道:“是……是。”他把游戏暂停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北—北风,阿姨……”
“我是余晖烁烁,不过叫我余晖就好了。我可是你妈妈的老朋友了。”
“噢—噢,”他咽下一口唾沫。“我好像……我好像听说过你……”他挣扎片刻,但他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尴尬。“我还以为你回艾奎斯陲亚了呢。我妈妈说她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确实回那里去了,”余晖在坐垫上不安地扭了扭。“但地球更需要我,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你是说你和学校里的那些教师一样,也真的来自艾奎斯陲亚吗?”艾米放下铲子扭头问道。“现在谁都回不到那里去……那就说明你一定已经在这待了很久了!”
“确实。”整间屋子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余晖烁烁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也希望我能早些来见你的母亲,但情况不允许。”
“怎么不——”
亚历克斯打断了她的话:“艾米,别问了。我们刚刚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过后余晖烁烁肯定会有问必答的。你妈妈去哪了?通常不是她给你们做早饭吗?”
亚历克斯几乎从不对她如此严肃,这让这只年轻雌驹突然有些不自在。她最后点点头:“日光不知怎么被吵醒了,她上楼照顾他去了。要是她现在还没下楼,那他可能是又在闹脾气了,不过她一会肯定会下来的。”
“呃……这可能是我们的错。”亚历克斯尴尬地一缩脖子。“日光的脾气还是那么大啊?”
“比我们都难缠。妈妈说他是老天让她别再生了的信号。”
有谁在门口清了清嗓子:“这是老天在用日光教我要耐心点。你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和他一样闹腾,真火。”
“叫我艾米,”这只小雌驹不满地嘟囔着,随后从烤盘前走开。“妈,看吧,大部分都没烤焦,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得再烤几个了,而且亚历克斯还带了一位朋友来。”
“我看见了。”看到余晖烁烁,曾经年轻的阴天也许会直接大叫起来,甚至会兴奋地跳上跳下,但现在这只成熟的雌驹只是微笑以对,不过她的眼角也泛起了一丝水雾。“看来你们已经是宾至如归了,那就先等我几分钟,等我让你们吃饱喝足以后我们再聊聊。”
亚历克斯狼吞虎咽,一直到她的辘辘饥肠不再抽搐之后才停下了口。疲惫随后涌上了她的意识,她也闻到了她身上的酸臭味。
阴天比亚历山大刚建成时善解人意多了。无需她开口,阴天就提出她们早饭后应该花点时间冲个澡,再到家中的大床上好好睡一会。她后来了解到余晖并没有用这段时间补觉,而是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来陪伴她的朋友。亚历克斯对此有些自责,不过她也没过分苛责自己:说不定阴天还更喜欢和她这个朋友单独聊聊呢。
等她最后睡醒,迷迷糊糊地下楼走回客厅时,她发现她带来的另一位朋友还在熟睡。她往门廊望了一眼,看到余晖和阴天还在那里谈天说地,于是她暂时没去打扰她们,而是走到了沙发上的这一小团毯子前。
好吧,“小”是和她曾经的体型相比:泰勒毕竟是个成年人,身材可能比曾经的亚历克斯还要高大。而现在,亚历克斯轻轻掀开毯子,裹在里面的雌驹随之露了出来。温度的骤变让泰勒微微颤抖身体,眨了眨眼逐渐醒来。
泰勒甘布尔的身体已被彻底改变,但她作为人类时的特征还保留了许多:她的皮毛近乎肉粉色,只是颜色稍深一些,也有着与原来一模一样的姜黄色鬃毛和尾巴,身体各处还有类似雀斑的斑点。她刚刚还在和那个人类泰勒共事,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亚历克斯实在感觉有些古怪。泰勒已经人到中年,但从她现在的身体中完全看不出来。就那些书籍所言,有些艾奎斯陲亚种族的寿命比人类要长,他们对此其实都不怎么相信:这种话实在是好得让人难以接受,但现在该理论又有一个证据显露在眼前。泰勒现在的样子和阴天类似,正是一只风华正茂的成年雌驹,脸上没有一道皱纹,没有一个眼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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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翅膀,也没有角。亚历克斯甚至都因此感到了些许安慰,不过她同样也相当同情她:和其他许多重回人世的人类一样,泰勒也将面临失去双手的困境。她与他们唯一的区别只是她在事件之后还当过一段时间的人类。HPI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情况——亚历克斯当时亲自删除了有关变形过程的影像记录,现在她的手环里肯定就有几条来自克拉克的消息等着她回复呢,不过他可以先稍等片刻。
这只雌驹微微挪动身体,虚弱地干咳一声,这才望向她的眼睛:“亚历克斯,早上好啊。”她的说话声也和所有回归的小马一样有所改变,变得更高,也更动听了。他们这些小马放到过去都是歌唱家,但她觉得泰勒对此恐怕不会有什么兴趣。她打了个哈欠:“我们这是在医务室里吗?我还记得……”她突然浑身一颤,蜷缩身体紧闭双眼。“不……”她的睡意骤然消散。“我暴露了。我一定是已经昏厥了……不对,秘能辐射不会允许你失去意识。我感觉不到我的指头……是被切除了吗?”
“不是。”亚历克斯走到沙发旁,几乎碰到了她的身体。但她并没有真的触碰她:这样会让泰勒毫无防备地发现她身体改变的真相。“我给你使用的镇静剂持续不了那么久。”
“所以我是死了?”她在毯子中放松下来,慢慢闭上眼睛。“我就知道我死时看到的会是你。你就位于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行走于真实和虚幻之间,对吗?你不是小马,你是上帝派来让我们最后这些人得到解脱的使者,现在你就来带走我了。比我想的早点。”
档案不太清楚直接否认泰勒这些话算不算完全符合实情。“你不在天堂。HPI也许想送你去那,但我不会。”她微笑着说道。“人类非常需要你的能力,可不能让它就这样全都白白浪费掉。那些白鸟人得再等一会了。”她随后伸出一只蹄子,把它重重放到泰勒的肩膀上。
“嗯……”泰勒直起上身,下意识地想伸出胳膊接过她的蹄子。胳膊还没伸出来,她就突然沉默良久,两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沙发。她随后迅速起身,动作激烈得险些把自己摔下沙发。“我听到了风声,亚历克斯!还有人声!我们不在医务室……我们根本就不在信天翁上对吧?我身上没有护甲,我……”
她僵住了,直勾勾地望着亚历克斯,眼睛瞪得像圆盘:“我不疼。”
档案轻轻摇头,脸上仍带着苦涩的微笑:“不,你再也不会感觉到那种痛苦,你生命中的那一部分已经彻底结束了。你不必再为魔法而恐惧,也不必再永远困在金属盒子和地下堡垒里面,你连你的护甲也不需要了。实话说,就算你想穿,它也不合身。”
泰勒低下头,看到了一切。她没像许多刚回归的人一样惊慌失措、奋力挣扎,也没有尖叫,更没有骇得从沙发上摔下来。“噢。”她聚精凝神地翻下沙发,四蹄落地,但在亚历克斯的帮助下她才没有摔倒。“亚历克斯,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出门走走。”
她不会介意的。泰勒一次只迈一条腿,每一步都全神灌注。亚历克斯就站在她身旁,每当她站立不稳时就扶起她的身体。她扶了不止一次。但尽管踉踉跄跄,这个曾经的人类却仍然高高仰起头,双眼凝视着门廊处那敞开的大门,坚定不移地向前挪动。她全程不发一言,仿佛走路本身就用去了她的全部精力。
她们慢慢挪到门廊处。在亚历克斯的示意下,余晖和阴天停止了交谈,静静站在原地没有打扰她们的行动。在她们的注视下,泰勒一步不停地挪到门前,阳光在此洒遍她的全身。空气中只有风声和鸟鸣声,春风从刚刚修剪过的草坪上拂过,将花朵和鲜草的芬芳卷入她们的鼻腔。泰勒徜徉于美景之中,贪婪地将每一个细节纳入脑海。
仿佛十几分钟过去,泰勒才再度开始移动。她的步伐比之前稳健许多,像是下意识地汲取了来自地球的力量。也许是因为曾用如此漫长的时间怀念地球的美景,在真正接触到它的魔力之后,她熟悉它的速度确实会比常人快许多吧,亚历克斯这样胡思乱想到。她不顾沾在蹄子上潮湿的泥土,径直走到花园中央,双膝跪地,开始祈祷。
亚历克斯没法强忍泪水聆听她的祷词,于是她从她跪在花园里的朋友身旁走开,快步跑到余晖和阴天身旁。
“她这是在干什么?”余晖的目光紧紧锁在花园里那只跪伏在地的雌驹身上,问道。“难道我们还是太迟了吗?难道她的心智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