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扬越听越怒,笑容凝滞。
不“慷慨解囊”,显得小气;真掏钱去买东宫和霍家及官商的闲余之物?堂堂亲王,岂不教人笑话?
旁观人群热议声汹涌而至,他目光恨意渐拢,唇角弧度未变,闷声解下腰间那枚细腻油润的羊脂玉牌,一咬牙,“啪”地直拍案上:“捐了!”
宋鸣珂见状,忍俊不禁。
霍睿言坦然称谢:“睿言先替受益百姓,谢殿下割爱捐赠!”
宋显扬皮笑肉不笑地向宋鸣珂作揖而别,眼角狠戾余光在霍睿言脸上迅速一扫。
这霍二!看似人畜无害,竟害他差点下不了台!还讹了他珍爱之物!
霍家不是要镇守蓟关么?走着瞧!看你得瑟到几时!
此外,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时日久了,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太子身中奇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书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鸣珂眼眶一热,拨帘下轿,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来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讶异,“小心路滑!”
对上他仁威兼备的双目,宋鸣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记得,前世宋显扬即位后,安王摄政,尽心辅佐,除去起初雪灾祸事连连,朝局大致安稳;三年后,宋显扬亲政,安王返回藩地,无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还接宋鸣珂到藩地小住数月,待她呵护备至。
当宋显扬真面目暴露后,宋鸣珂写信给安王求救。安王遗憾表示,自己无法公然挑衅皇权,又让她放宽心,他将尽力护她周全。
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
他风姿出众,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文采武略无一不精,为政清廉,不愧为国之栋梁。
今生,她一定会请兄长对安王多加倚重。
进入华丽而庄严的大殿,百官礼见“太子”,且时不时传出低议。
宋鸣珂局促不安,自问这两月来的模仿与锻炼,不可能穿帮,却又为自己私下筹款一事而隐忧。
时辰到,宗亲及文武官员依次列于殿内外,包括宋显扬、乐平郡王、左右丞相、定远侯、太子少师徐怀仁等,朱袍如云涌动,但见皇帝由内侍扶出,龙颜苍白,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