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还没有完全黑,灰蒙蒙的一片里,月亮悄然探了出来。
鸢也站在江边的护栏处,远望着水天一线,忽然听到南音说:“一切源头,是尉总在巴塞尔算计了你,后面所有事情都是因这场算计而起,而你心里过不去的坎,也是这场算计。”
她旁观者清,一下就点出鸢也最纠结的点。
“这场算计,尉迟和陆……什么来着?”南音听过就给忘了。
鸢也笑了一下:“陆初北。”
“他们的解释都是一句‘为了保你的命’,但其实没太大的说服力。”南音很通透,“如果只是想通过假死来保你的命,有的是更加简单方便的办法,制造一起车祸,或者绑架撕票,尉总那么聪明的人,一定有更完美计谋让你‘死’得很真,何必大费周章,动用那么多人力物力,做那么大一个局?”
“因为没有太大说服力,所以你觉得,保你是第二,利益才是第一。”
鸢也弯腰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往江里丢,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嗯。”
就是这样。
只是为了把她从兰道眼皮底下摘出去,尉迟一定能想出更尽善尽美的办法,而不是把她丢到巴塞尔经历九死一生。
她至今都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追着她的人有两波,后来证实兰道那波是法国人,尉迟那波是美国人,美国人最开始追着她就是紧一阵松一阵,再在小圆的配合下,把她引到了难民营,以及难民营之上山林里。
这样的做法,她很难不怀疑,追追放放是在拉锯什么?比如尉迟在和兰道谈判,一开始许诺四大港口,拉锯之后多加了南北岛屿……
她心里太梗这个点,这是一切事情的地基,地基摇摇欲坠,那么其他解释都是如空中楼阁那般,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鸢也又拿了一颗石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掷了出去,水面“咚”的一声。
南音徐徐地解析着:“但尉总为了你,连顾氏都可以不要,利益第一又不成立了,使得你原本坚定要恨尉总这个薄情郎的念头动摇了?”
梨苑曾经的当家花旦,哪怕平时说话,尾音也习惯性上扬,偶尔也会带上几个戏文里才会有的词,很有一番风韵。
鸢也静默了一小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刚好六点整,她们身后路边的灯,由远至近依次亮起来,照出江水悠悠。
南音点了一根烟,红唇含着烟蒂道:“恨了多年,以为是罪魁祸首的人,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最爱你的人,完全颠覆你的‘以为’,换我,我也冷静不了,不过我这一刀不会割在自己身上,我会割在他的身上~”
鸢也淡淡弯唇:“铁栏杆隔着呢,我想割他也割不到。”
南音扬起眉:“按照他宁愿挨你一箭也要你‘消消气’这一举动来看,你要是提‘让我割你一刀’,他应该会主动把手伸给你。”
这对准前夫前妻都没太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儿。
说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眯了一下:“不过这些狗男人,混账男人,王八蛋男人啊,都一个德行,好好说句话能要他的命似的,非要搞得神秘兮兮,不知道是还以为他是联邦特工,要隐藏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鸢也知道她是故意说玩笑话逗她开心,消化了这么久的情绪,她也冷静下来了,不想辜负她一番好心,插科打诨接一句“没准他们真的有机密任务”,不过这个时候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
一个她以前从来没有浮现过的念头。
那就是,一切事情发生之前,尉迟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
陆初北说,当年在泽城,尉迟就问过了他一句“如果老教父有私生子女流落在外,怎么办”?
由此可见,尉迟很早就知道她不是姜家的亲生女儿,而是沅家私生女。
为什么不告诉她?仅仅只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是最合理且理所当然的解释,鸢也之前一直这么认为,所以从来没有多想,但是现在,她沿着观江长廊走着,思绪一片落在江面的枯叶,浮浮沉沉。
——我妈妈和沅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很恩爱幸福,清婉总是对我说那个男人哪里好哪里好,我第一次见她那么开心,可是没半年,清婉就变得很痛苦,他们分分合合,纠缠了很久,直到下嫁给姜宏达。
——有一次她梦魇,我听到她喊什么‘不该,不该’,醒来后又哭了很久。
这段对话是当年她被软禁在尉公馆,尉母唯一一次去看她,在她的追问下,对她说的事情。(209)
当时她就有过疑虑,她妈妈和沅晔在一起为什么要隐瞒她外公?甚至因为怀了她,不想被发现,选择下嫁姜宏达,艾尔诺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门庭,为什么要这样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