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回过神,问他:“方才我看见衣裳上有血,这又是怎么回事?”
玉生烟尴尬道:“是我削果子,不小心削到手了。”
他举起自己的手示意,手掌处果然裂开一个口子,血已经止住了,上面还洒了药粉,血痂跟白色药粉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
不过再狰狞的伤口沈峤也见过,这简直不足为道。
玉生烟天资聪颖,在武道上颇有其师之风,所欠缺的仅仅是经验和阅历,但像削果子划到手这种低级错误,别说玉生烟,哪怕稍有武功的人都不会犯,但沈峤此时有些心乱,竟也没有察觉这种浅显荒谬的问题。
他回头看了晏无师一眼,后者仍旧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以沈峤的为人,肯定做不出上前把人摇醒这种事,他心地忽然生出一股委屈:明明是你来招惹我的,怎么事到临头,反倒翻脸不认了?
自然沈峤不会想的这般直白,但约莫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玉生烟横在两人中间,越高感觉到那股诡谲的气氛,为免自己继续尴尬下去,他忙开口打破僵局:“沈道长,正好我也想回长安见师兄,不如我们一道回去?”
沈峤却摇摇头:“你好生照料你师尊罢,我先行一步。”
他没有再看晏无师,
但语调也很轻,显然是照顾到病人在休息的缘故。
看着沈峤离去的背影,玉生烟摸摸鼻子:“师尊,会不会过火了?沈道长好像生气了。”
晏无师睁开眼,懒洋洋道:“不下猛药,安得良效?”
他又看了玉生烟一眼:“我这样冷待他,自然有我的用意,你对他不能有丝毫不敬。”
玉生烟忙道:“弟子不敢!”
他哪里敢啊,不说沈峤与自家师父关系匪浅,单说沈峤的武功名列天下十大,又是一派掌门,无论哪一点,都是玉生烟需要仰望的存在。
“那沈道长若是真的走了……?”您别是玩过头了,沈峤外软内硬,外柔内刚,一旦真把人气跑了,说不定就哄不回来了。
晏无师微微一笑:“其实他心地早有此意,只是拉不下面子,却不过自己的道心罢了。”
玉生烟心道是吗,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晏无师仿佛察知他在想什么:“你看人的眼光,还要跟边沿梅多学几年。”
被一眼看破心思,玉生烟暗暗吐舌,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沈峤果然说走就走,次日一大早,玉生烟还没来得及送别,就已经收到下人来报,说沈道长离开了。
不过沈峤临走之前,还不忘留下几份药方和丹药,用来给晏无师调养身体。
他生性仁厚,但仁厚并不等于傻,晏无师忽然装病,沈峤就算把不到脉,回去之后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不免有气,于是原本打算过两天再走的想法,直接变为隔日一大早就走。
一开始,沈峤的确是往长安的方向去的,不过行至奉州的时候,他居然遇见了前来找他的袁瑛。
沈峤重新执掌玄都山之后,就派了两名长老前去协助袁瑛,袁瑛虽然不擅工事,但每日也战战兢兢,前去现场察看,直到顾横波也去了长安找沈峤,袁瑛发现顾横波在督造工事上,远比自己能耐细致,正好晏无师与狐鹿估一战的消息传遍天下,袁瑛担心狐鹿估赢,更担心狐鹿估赢了之后找沈峤麻烦,便将玄都观一事托付给顾横波,他自己则离开长安,前来找沈峤。
祁凤阁这五个弟子之中,除了袁瑛不通庶务,一心一意练功看书,从前半步不离玄都山之外,其他四人其实都各有长处,哪怕是谭元春和郁蔼,在沈峤当初刚刚从祁凤阁手中接过掌教时,他们也是在左右帮了不少忙的,谭元春擅长调、教弟子,郁蔼则长于琐碎的日常公务,而顾横波虽是女子,沈峤却没有歧视之嫌,教导她与教导袁瑛一视同仁,顾横波的性子虽冷一些,做事却雷厉风行,章法明快利落,有她帮忙督造玄都观,安排京城事宜,沈峤自然比对袁瑛还要放心。
师兄弟二人相遇之后,袁瑛知道沈峤没事,也就放下心,沈峤知道有顾横波在长安帮忙,也不急着前往了,他让袁瑛先回去,自己则改道沅州,打算去陈朝看一看。
对于陈朝,沈峤只来过一次,当时宇文庆作为周朝使者南下,晏无师受周主宇文邕之托同行,沈峤也在其列,但那时候他武功还未恢复,甚至连眼睛都没好,为了不麻烦别人,他连驿馆都只出过一次,陈朝偌大疆土,他却只了解到只鳞片爪,心中甚是遗憾,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看。
其时天下虽然南有陈,北有隋,但撇开突厥,还另有一个定都江陵的小国梁国,以及占据陈朝西南的濮部等等,自从晋朝南迁以来,天下百姓受尽战乱流离之苦,无一不在期盼能有一位明主荡平南北,定鼎中原,能够令他们过上相较安定的日子,但他们盼了几百年,盼来了五胡乱华,盼来南方改朝换代,由宋朝再到如今的陈朝,又盼来北方以隋代周,可终究没能盼到统一的一天,谁也不知道这位明主到底什么时候降临,也不知道陈朝与隋朝之中,到底谁更有可能一统山河,又或者最后会不会被突厥人占了便宜。
乱世之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天下谁属这个命题,当时没有一个有识之士能够用性命来担保答案,哪怕晏无师也不能,因为之前他所看好的宇文邕,正因为子孙不消,一朝不慎,江山易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