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记着白成山那日的叮嘱,这几天一直叫人用大锅熬绿豆汤和酸汤梅,用冰镇了,每天派人出城送去巡防营。这天午后,日头当顶,白成山照老习惯午睡去了,刘广因没事,又一直承着先前聂载沉照顾自己的情,打算亲自走一趟,看下那天寿宴过后就没再现身的聂载沉。他叫小厮将两大木桶准备好的凉饮抬上了小骡车,自己正要坐上去出发,忽然看见小姐带着手里提了东西的虎妞,从门里走了出来。
小姐回家后基本每天都穿褂裙,这会儿却穿了条颜色非常娇嫩的长及脚踝的黄色连身洋裙,还打了一柄边缘镶着簇作堆的据说是叫“蕾丝”的透明漂亮花边的蓝色小阳伞,走过来说:“刘叔,你不用去了,我帮你把东西送过去吧!”
刘广哪敢要小姐做这种事,急忙辞谢。
“我在家没事,想出城采风画画,顺便把阿宣也接回来,免得他撒野。”小姐又道。
阿宣那日胜利地从母亲的严厉监控下解脱,得意洋洋,简直快要飞上天了。因他脑瓜子聪明,新学堂的功课期末门门都得甲等,加上白成山本也不是很赞同儿媳逼迫孙子暑期再补习国文,所以儿媳走后,叫来孙子,亲自规定他每天要做的功课,说自己检查,其余也就随他了。这两天,阿宣天天往巡防营跑,门房说一大早小少爷就在阿生的随同下出门,想必又是去了巡防营。
小姐说完,带着虎妞就上了小车,位子有限,没多余的地方,刘广只能听从,叮嘱车把式赶好车,不要颠到小姐,自己就站在门口,目送小车朝着城北去了。
第16章
聂载沉答应帮白成山编练巡防营后,就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课程。这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很明白。因旧军无论是从军容、斗志或者作战素养等等方面来说,和新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想短期里赶鸭子上架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便他想早些回去,但在刚开始的那一周,除了跑操和体能训练,聂载沉也就只操练士兵的军姿、军礼以及服从命令这些最基本、但却能够磨砺士兵性格的非常重要的内容。
巡防营官兵都知道,要没白家老爷的出手,他们的这个番号早已被撤,他们这些人现在也不知道被塞到哪里去了,所以对白成山十分感激。而这个受白成山之托来训练他们的据说是广州新军里最为杰出的青年军官之一的聂姓年轻人,从到来的第一天起,也就镇住了他们。
第一天的全营十公里跑操结束后,人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很多人根本就没撑到终点,半路就相继扑倒在了大日头下,而领着跑操的这位聂姓军官,不但从头领到了尾,跑完之后,还面不改色。
就这简单一条,叫巡防营里的老油条们便不敢轻视了。随着操练一天天进行下去,这个年轻军官不但处处以身作则,和官兵同跑同练,同吃同住,他逐渐展现出来的旧军官兵前所未见的各种格斗和作战技能,更是
叫人钦佩不已。
这个年轻军官的身上,仿佛有着一种由内而外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没多久,全营上下就对他唯命是从,十分敬重。
这几天,聂载沉见官兵渐渐适应了训练强度,先前白成山订购的那一批军械也陆续到货,就按照计划,开始进行战斗姿势和武器操作的训练。
比起枯燥的基本项目,这两项是官兵期待已久的,所以练得更加起劲了。
今天一个上午,白家的小公子阿宣都泡在营房里不肯走。他起先看士兵操练,后来聂载沉组织士兵技能比拼,他就来了劲头,钻进去夹在一堆大人中间,大声呐喊助威。聂载沉见他皮是皮了点,但挺懂事,士兵操练的时候,也只乖乖地在自己给他划定的范围里远远地看着,不会贸然出来干扰,加上目前武器也都不配实弹,不会有危险,也就随他了。
到了中午,阿宣还是丝毫没有回城的意思,聂载沉问了声和他同行的阿生,得知出来前曾告知过白府管事小公子的去处,只好作罢,吩咐伙夫另外烧两样肉多些的菜,送到自己住的屋里让他吃饭。
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又正当午,屋里虽然开了窗,但地方小,还是又闷又热,如同一个蒸笼。阿宣却仿佛丝毫不觉热,反而兴奋得很,一边扒着饭,一边叫聂载沉教他怎么和人打架。
“聂大人,他们说那些本事,都是你教他们的?你赶紧也教教我,怎么和人打架!上回学堂里有人欺负人,我打抱不平,没想到打不过,还被人揪住了辫,要不是我的一帮好兄弟及时赶到,那天我就丢大脸了!可把我给气死了!”
聂载沉哭笑不得,让他先吃饭。
“聂大人我跟你说,这个打架是一定要学好的!我明伦表叔就是不会打架。我看他是别想娶我姑姑了!”
聂载沉的手微微一顿,但没开口问什么。阿宣却是兴致勃勃,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几天前我爷爷过寿的那个晚上,聂大人你当时怎么不在,没看到我明伦表叔和顾公子两人打架,真的太可惜了!我表叔喜欢我姑姑,想娶她做老婆,顾公子也喜欢我姑姑,也想娶她做老婆,我姑姑却只有一个人,那怎么办?只能打架了!谁赢,谁就娶我姑姑……”
阿宣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天晚上的一幕。
“我表叔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只会乱冲乱撞,根本就打不过顾公子,我都要急死了。过了一会儿,我爹我爷爷他们就来了,把我表叔给弄了出去,我爹还替我表叔给顾公子赔罪呢。”
“我看,我以后是要叫顾公子姑父了。他比我明伦表叔会打架!”
阿宣最后这样下了一个论断。
聂载沉沉默了片刻,放下自己的碗筷,给阿宣打了一碗汤,微笑道:“快些吃吧。”
阿宣肚子确实饿了,刚才又说了一大通的话,更是口渴,于是把汤拌在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饱肚子后,那股兴奋劲也过去了,人就渐渐发困,趴在床上,很快呼呼睡了过去。
聂载沉怕他睡这里中暑,于是抱着送到后营一处荫凉通风的干净地方,让白家男仆阿生在一旁陪着,自己回了前头。
午饭过后,营中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几个士兵坐在树荫下休息,有人在抽烟。看见他过来,立刻上前,殷勤地递上一支香烟。
聂载沉摆了摆手,让士兵继续休息,自己回到住的屋里,躺在那张铺了一张席子的狭窄硬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能在数九寒冬的雪地里空腹连续跋涉三个日夜,也能在酷夏的烈日下长途奔袭而不知疲倦。这样的天气,于他而言也不算如何。无论身处何地,需要的时候,他能很快就睡过去,以补回消耗掉的体力。
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早上的训练强度确实过大,此刻他感到炙燥不已,完全无法休息。
这个地方,从他到来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不适合自己。现在这种感觉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