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这样说话和气,徐澈反而有些不自在,听了她的话,又觉得自己之前总是避而不见,好像确实过分了些,心头一软,便道:多谢你肯为我着想,先前我的确是有许多事情要做,并非有意冷落你。”
听他这样说,崔氏不由一喜,觉得青芫这个办法果真不错,自从两人闹僵之后,她就没有听过徐澈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
她勉qiáng压下酸涩的心情,勉qiáng一笑:我没有怪你,我有时,有时说话也太过了……”
崔氏秉性骄傲,本来绝不肯开口认错的,如今能说出这样稍微软和一点的
话,已经费了老大的力气。
两人一个脾气差一个脾气好,原本未尝不能互补,可不知为何,却成了今日这等局面,连彼此说话都要小心翼翼。
徐澈见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近乎认错的话,暗自叹了口气,心下也起了一丝怜惜。
晚上……你先安歇罢,不必等我,我还要处理些事情。”见她难掩失望,徐澈道,明日我让徐厚将我的寝具搬回去,你看可好?”
崔氏脸色一红,缓缓低头:你想搬便搬,何必来问我?”
……
夏侯渝要请孔道周去齐国讲学,孔老头儿却不太乐意。
原因无它,他的祖籍原本在吴越,齐魏相争,吴越被灭,一片láng藉,虽说战争在所难免,但他心里头还是有疙瘩的,否则不会千里迢迢跑到南平来游历,顾香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让他答应担任修史的总编撰。
孔道周年轻时,前朝还未灭亡,他也还是一介年轻儒生,远远还没有名扬天下。时值江山危殆,各地战火纷乱,他眼看着国破山河在,天下四分五裂,心中感触自然很深,对前朝也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当文人的,以匡扶正义为己任,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孔道周辅佐帝王成就霸业的抱负未能得到实现,只能退而求其次,埋头钻研学问。
他被永康帝逐出东宫的时候,顾香生还未嫁给魏临,两人没有见过面,他自然也不知道顾香生的过往身份。
身为拥护正统的读书人,孔道周认为,前朝已灭,新朝未起,天下没有一统,就谁也没有资格修前朝史,即便是最qiáng盛的齐国想修史,他都会反对,更何况是区区邵州,连朝廷的支持都没有,就妄想以一州之力,做成大一统王朝才能做的事情,何其可笑荒谬,与民间私修史书无异。
所以当宋暝上门延请老先生充任总编撰时,当即就被喷了一脸盆唾沫,孔道周毫不留情,直接就说他们不自量力,单凭那么点人,那么个藏,就要修前朝史,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不成?就算是皇帝,那前面也得加个土字!
宋暝虽是个文官,也不像孔老头这样,张口就是一连串骂人不带脏字的话,当即就被骂得灰头土脸走了。
孔道周本以为他们消停了,谁知第二回上门的更离谱,直接换了个女人来,便是顾香生。
要论辩才,顾香生虽然不及老先生那样引经据典,但真要打嘴仗,她肯定也不落下风,只是那样一来,孔道周对他们的印象只会更糟糕,完全达不到目的,所以她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就说这修史,他们是修定了,如果老先生肯任总编撰,那么想怎么修,还能照着您的意思来,若您不肯,那我们可就只能自作主张了。等史书修成了,我们都会送一套给您过目,到时候指不定修成什么样,把jian臣说成忠臣,又将忠臣抹黑为jian臣,那也是可能的,您可别后悔。
这一席话,就将孔老头的软肋给拿捏住了,孔道周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差点没被气得吐血。
几经思量,最后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这门差事。
只是嘴上虽然不说,时日一久,他倒也甘之如饴,沉浸在这里头不可自拔,连一开始他瞧不上眼的顾香生,如今也能说上几句话,有时候老先生与旁人起了争执,还会让人过来喊顾香生。
如今邵州人人都知道,徐使君是个好人,但他坐镇主持大局,许多小事都有人去做,无须劳动他出面,于都尉负责兵事,宋司马负责民生,至于焦娘子,什么事情都能帮上一点忙,大家已经习惯了有事先找她。
在一开始各种轻视与反对之后,许多人都发现,要接受本州长史是个女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困难。
当然,即便在邵州城内,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在这个世道,女子的生存注定艰难,齐君对顾香生的评价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不是人人都能像他那样以一个皇帝而非普通男人的目光去看待人或事,女人总要付出比男人多十倍乃至几十倍的代价,才能得到与男人差不多的东西。
与顾香生有关的流言一直没少过,就算她智除沈南吕,帮忙赈灾,筹建藏,倡议修史,订立商律,协助练兵,有些人提起她,依旧会将大部分功劳都放在徐澈于蒙宋暝等人身上,仿佛顾香生仅仅只是在其中发挥了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作用,甚至也还是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时,一脸暧昧地将其与徐澈扯在一起,不相信两人之间绝无不可告人的关系。
但旁人的目光和看法,顾香生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很多事情,但求自己心安无愧,又能找到乐趣,这便足够了,如果非要qiáng求人人都认同,那人生肯定会过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