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京沉着脸打量三位厂长,再依次扫过副县长们,缓缓道:
“昨晚实地盘点下灶轧花厂出的问题告诉我,国企不振、难有作为,根子出在厂领导身上!企业破产还是改制,厂长们都能凭借国家干部身份安全着陆,换个单位部门继续拿工资逍遥自在,对吧?所以李厂长把车间最新最好的机器设备都卖了,因为不需要承担后果嘛。关于这一点我已跟组织部、人事局讨论过,也征得耿书记同意,那就是启动对国企领导的问责机制,连续三年亏损或濒临倒闭,厂长及厂领导班子要负领导责任,具体怎么负?两条路可供选择——”
他声音更加沉稳,“一是跟企业职工同舟共济,或带领大家扭亏为盈,或参与改制,跟普通职工一样进行国有身份置换,由国家干部变成企业老板、持股人……”
“这个……”三位厂长一齐摇头,显然不愿接受。
蓝京续道:“不愿意放弃国家干部身份也行,那就选择第二条路即由正府安排退出原单位重新安置,不过,今天在这里我要慎重告诉同志们,重新安置本身意味着某种惩罚问责,不要幻想离开这家换个厂子继续当厂长,哪怕副厂长副书记也行,想得美!安置到别的国企你除了保留国家干部身份外一无所有,就是普通办事员,每天必须按时上下班而且要干活儿!”
此言一出,前期运作副局长十拿九稳的陈志武最接受不了,站起来道:
“蓝县长真要这么做就没劲了!你以为我们厂长不愿意厂子好起来,生意越做越大?说句实话效益好厂长能多拿奖金呢,哪个嫌钱少?但现在的问题是实在搞不起来,我也没办法,我认为不管换谁都一样!蓝县长要问责也行,但要等有人把厂子兴旺起来,那就说明我不行,我没尽力,我愿意接受问责!”
他说得很硬气,赢得旁边两位厂长叫好,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态度。
乐师承又反过来假意调解:“志武怎么能这样对蓝县长说话?蓝县长也从推动促进佑宁国企扭亏为盈、发展壮大角度嘛,措辞虽然严厉了点,出发点是好的,再说了一些具体做法还可以讨论嘛,你一蹦三尺高何必呢?”
陈志武趁机自下台阶,讪讪道:“厂子搞不起来,职工围着骂娘,我们心里也难受啊。”
本来这么一打一揉,事情也就过去了,然而蓝京偏不。
蓝京盯着陈志武道:“如果发绣厂搞上去了,你真愿意接受问责?”
“呃……”
陈志武没料到这厮不依不饶,一咬牙道,“我自己说的自己认账,不代表别人!”
蓝京拿过薄薄的海昇发绣厂改制方案道:“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在四家亏损国企当中,发绣厂引入外资、扭亏为盈工作是最没技术含量的!”
陈志武反正豁出去了,冷笑道:“我拭目以待蓝县长拿出新举措,创出新高度!”
“举措已经在路上,今天上午会看到初步成效!”
蓝京出人意料道,“周六下午应该有位来自省城大客户大手笔购买各种规格发绣吧?整个县城大小店铺都闻风而动,争先恐后主动接洽,但其实海昇发绣厂已经停产了,不是么?为了取信大客户,还由陈厂长出面商谈,承诺临时启动生产日夜赶工争取三个月内交付订单,陈厂长是这样说的?”
陈志武惊呆了,瞠目结舌看着蓝京,全身泛起阵阵寒意,这种感觉突然发现自己踏中地雷的感觉佑宁化肥厂厂长有过,新镇压缩机厂厂长也有过。
蓝京嘴角含着冷笑:“海昇发绣厂怎么可能临时启动生产?清算期间‘六封七不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仓促之间根本召集不起来那么多设计、技术、发绣女工,也没钱采购原料,所谓启动生产只是幌子,紧接着订单就分解到各个地下作坊了吧?陈厂长!”
“我……我不明白蓝县长的意思……”陈志武脸色惨白,精明如他者已猜到省城大客户是个可怕的坑,自己却不慎误踩进去了。
蓝京厉害之处在于,周六上午四家国企刚刚提交改制申请报告,能否顺利取得县领导层一致意见还充满变数,再说他周五到市里开会后又没回来,种种迹象根本让人无法预判出他即将采取动作。
谁知他偏偏提前采取了动作!
乐师承见状不妙,赶紧打圆场道:“大客户冲着佑宁发绣而来,志武也是为了弘扬地方民间艺术,保住佑宁发绣这块牌子,不管怎么说先把大客户留下来,怎么组织生产、如期交付订单可以内部调剂嘛。”
赵怀石也帮腔道:“关于发绣,只要把佑宁的招牌打出去就行,哪个生产真的没必要计较;再说了海昇发绣厂明明破产清算,总不能硬生生以‘没有’两个字把大客户拒之门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