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眼前只是一场读书人的口舌之争,但杨贤的想法,未尝也不是现在魏国大多数人的想法。
袁佑也赞同颔首: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天下大势,不可逆也。然如今时机未至,贸然与吴越结盟,若吴越有所动静,齐国便可以此为借口兴兵南下,届时魏国南方叛乱未平,难免疲于奔命,而吴越却可借此扩展疆土,得渔翁之利!”
身为孔道周的弟子,他
的发言是很有影响力的,杨贤见袁佑也站在自己一边,心头不由微微自得起来。
可还未等他的得意稍稍维持得更久一些,便听见一人朗朗道:袁先生之言,恕我不敢苟同!”
☆、第51章
听见这声音,杨贤一愣——不是因为有人驳斥了袁佑的话,读书人好辩,在酒肆这种地方高谈阔论,本来就要做好被驳斥的准备,而是因为反驳袁佑的,居然是个女人。
而且还是个少女。
一愣之后,杨贤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怒意。
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驳斥了!
他下意识望向声音来处,却又是一愣。
对方虽然穿着男装,也并未特意掩饰身份,只是容貌之清丽,却大大出乎杨贤的意料。
大部分人在对待美丽的事物时,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悉心维护,杨贤虽然还是很生气,但为了表示风度,并未疾言怒色,而是勉qiáng压抑住怒意,沉下声音,不悦道:小娘子何许人也,为何口出狂言,须知此处并非汝等玩耍之地,还是快快别处去罢!”
顾香生脆声道:谁说我在玩耍了?听说杜康酒肆群英荟萃,皆为苏秦张仪之士,是以慕名前来,可难道这里原来只许男人辩,不许女人辩?只许士人辩,不许庶民辩?”
杨贤皱眉,只觉她胡搅蛮缠,正要出声斥责,却听袁佑缓声道:坐而论道,自然人人论得,小娘子有何见解,不妨仔细道来。”
顾香生笑道:还是袁先生明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要言之有理,于国有利,又何必分什么男人女人,贩夫走卒,须知女中亦有巾帼,屠狗之辈也能出豪杰,不以理服人,反倒以身份来论高低的人,眼光格局便可见一斑呢!”
被鄙视眼光格局可见一斑”的杨贤脸色微青。
他要是张口反驳吧,正好坐实了对方的话,而且还显得特别小气,要是不反驳吧,又像是被对方说得理亏了。
不过杨贤不开口,不代表他的朋友也会坐实他被一个小女子欺负,方才帮着杨贤驳斥钟岷的周姓书生便道:以身份论人,自有其道理所在。士者,国之栋梁也,进可治国平天下,退可教书育人桃李芬芳,女子却只懂得成日里梳妆打扮,为了点内宅琐事斤斤计较,何足道也?”
顾香生毫不动气,反是笑吟吟:令堂难道不是女人?若无她十月怀胎辛苦养育,又何来今日的阁下?本朝太、祖不禁女子谈论国事,却曾说过空谈误国,这‘空谈’者所指,肯定不会是‘成日里梳妆打扮,为了点内宅琐事斤斤计较’的女子罢?”
袁佑叹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周贤弟方才看轻你,的确是他言行欠妥,不过你说你不敢苟同我的话,却又有何依据?”
他一发话,顾香生也不再与杨贤等人纠缠:袁先生勿急,且容我一一道来。”
窃以为,方才杨郎君有句话说对了,今非昔比,时移势易,的确不能将chūn秋战国之策生搬硬套,吴越想与大魏结盟,必然也有它自己的打算,但此事于大魏,却并非半点好处也无。”
恰恰相反,齐国如今耽于北方战事,无暇南顾,于魏、吴来说,正是大好时机,若两国能同心协力,未尝没有瓜分齐国的机会。齐国这个心腹大患一去,余者自然不足为虑,无法再对大魏造成威胁。”
至于南方诸族叛乱,自古以来,未尝听说有国家因边民叛乱而灭亡的,可见疥藓之疾虽然一时为患,终究不至于影响全局。同理,大理虽自成一国,盘踞西南,却与世无争,偏安一隅,更无问鼎中原之野心,非大魏劲敌。有防范之心固然是好事,但若不问缘由就胡乱将所有国家都当成假想敌人,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才是大忌。”
诸君不想打仗,便不提倡魏、吴结盟,可若等齐国解决完北面的威胁,反过来与吴越结盟,对付大魏呢?”
天下之争,实则机遇之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难道等到那时候,诸君还要跑到齐国,将同样的理由在齐国君王面前陈述一番,劝他不要兴起战事么?”
酒肆之中,半晌寂静,没有人对顾香生的话进行回应,更没有人进行反驳。
这当然不是因为众人的反应和敏捷都不如顾香生,也不是因为顾香生的话就完美到无懈可击——这种话语上的辩论没有对错之分,只要有人想为了驳倒而驳倒,总是能找到些说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