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经年一声我们到了让方南雪回神。池家也是本县的人,只是前几十年一直在外经商,直到池经年出生那一年方才回到县城,池太太不是本地人,婚后又一直随丈夫在外地,于家乡并无熟悉信任之人。实在害怕一个女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被人惦记,便将县城的房子一把锁锁了,又将家里的几间铺面出租后。在这清水镇买了个小院并附近一些田地,以收租度日。好在丈夫留下了一些仆人,虽艰难些却也总算将池家兄妹拉扯大了。池家的房子在镇子上算很不错的,方南雪静静的站在门前看着池经年敲门,她觉得自己装病的这个理由是真的用对了,生病很多事情就不用走在前头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大木门到底是怎么敲,是要一边拍门一边喊,还是敲那两个大铁环?
池净月穿着一身崭新的袄裙在厅中指挥者梅佳和竹清摆放好点心水果。看到三人进来时,高兴的拎着裙子朝他们跑过来。“阿雪阿雪,给,这是哥哥带回来的西洋的糖,吃起来有些苦苦的,不过挺好吃的,我专门给你留了。”又喊“哥哥、薛三哥你们过去喝茶。我先带阿雪去见母亲。”
方南雪跟随着池净月绕了两三个圈儿以后来到一个小院前,只见花木扶疏。一个清雅的妇人正站在开的灿烂的花树下,和仆妇说着什么。那妇人抬眼看到两个小姑娘走近,一边吩咐仆妇下去准备茶点,一边迎上去伸手去拉了方南雪,口里说道:“阿雪来了,快来坐。我近日忙着安排搬回县里的事情,实在脱不开身去看你。想让阿月接你过来住,你又不肯,说是热孝在身,我也不好硬劝。”“我知道你嗓子近日不好,我让人炖了银耳雪梨,你吃一些润润嗓子。”池净月:“母亲,银耳雪梨有我的吗?”“有有有,你们一起吃。阿雪你嗓子不好,尽量少说话,有什么想说的,我让人备笔墨给你写也行,阿年以前寄回来的洋墨水和钢笔都找出来了,我让人去拿过来。”话说到了这里,方南雪就不能再装嗓子疼了,否则真写起字来,十有八九得露馅,为什么呢,因为她上学的时候义务教育教的是简化字了。方南雪腼腆的笑了一下,“谢谢您,我嗓子已经好多了,只要不是一口气说太多就好。只是我这次大病了一场,感觉脑子有些乱,来时的路上遇到好多的乡亲,我竟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称呼他们了。”池太太听她这样说,就笑了“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这都是不要紧的,你家原是外地逃难来的,在本地并没有什么亲戚。若论来往,你父亲在时和村里来往比较多。因着你是个女孩子,又没有母亲护着,所以平时也不大让你和镇里的年轻人一起玩儿。从小到大,你倒是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是和阿月在一块儿的。你认识的那些人阿月也都认识,回头你见了谁认不得了,阿月在你便问阿月,阿月不在的时候便抿嘴笑一笑就好了,”
方南雪端着手里的冰糖雪梨,细瓷小碗里面炖的浓稠的雪梨银耳香甜,几颗枸杞点缀一下,让人食欲更增。故作矜持的小口小口吃,再看旁边的池净月却是真正的闺秀模样,举动温柔优雅。池太太看着两个小姑娘吃的香甜,也开心起来,起身吩咐周妈将午饭安排在池经年院子里,又让人去寻找儿子和他的同窗回院子吃饭。
午饭后,池太太让众人进了池经年的书房。方南雪内心暗想要说正事了。
果不其然,众人落座后,池太太开口了。先是说儿子不小了,也该谈婚论嫁并且接手家里的产业了,然后盘点了一下家里的产业。早些年家里置办了一些田地,但是去年收成不好,池太太减了一些租,又借了种子给佃户,所以去年地里几乎是没有收获,前些年的部分在小院后的仓房,部分过于陈旧的已经卖掉了。铺子因着池经年上学卖掉了三间,还剩下两间。所以目前家里还有的除了两三百亩地、就是小镇的院子、县城的老宅、两间地段还算不错的铺面。
池太太表示,这些东西以后都交由池经年打理,这一两日就会安排管家王伯带着池经年去乡下认一认家里的田地和佃户,同时和镇子里的诸如镇长等大小官员拜访一下。等到这些都办好了,预计下个月就可以去县里了。
说完对家里产业和池经年的安排,池太太话锋一转就到了方南雪身上。“阿雪,如今你父亲身去,你在这里又没有亲属,又被退了亲事。你将来可有打算?”不待方南雪开口,池太太又说“你父亲去前,曾经来见过我。他预感自己不好,托我在他走之后照看你。他这些年攒下了一些家底,除了你现在住的小院子和屋后的两块菜地外,还留有六十大洋在我这里。你父亲怕你被坏人惦记,不敢放在家里。让我先帮你收着,等你将来有大事需要用时,我再给你。”“好的,谢谢您。”“阿雪,你父亲虽然去了,但是你也是在我眼下长大的,你不可因此和我们生疏了。我想的是,你和阿月都到了婚嫁之龄,这次,你和我们一起去县城。平日里和阿月一起跟我学些管家理事,我给你和阿月一起相看人家。若有合适的人家,我给你做主定下来,嫁妆这些我给你置办。池伯母这样安排,你可愿意?”“池伯母,我、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没说让你现在嫁人,咱们慢慢看,反正不管是谁家,我定然要让你和阿月都看过一眼,点了头,才能定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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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经年在旁边听着,看着方南雪好像有些抵触谈婚论嫁。适时的开了口。“母亲,两个妹妹的婚事不急,现在时局和以前不同了,对女子的要求也和以前不一样。守旧的人家要求女子贞静娴淑,管好家里就行;开明些的人家大多要求女孩子能认些字,会交对外际。我这次路过县城,看城里的铺子里多了些西洋的物件儿,听说县里前几年也开了新式学堂,虽然比广东、上海等地不如,但也和前些年大不一样,要不咱送两个妹妹去新式学堂读个一年半载的?”
池太太听了,沉思了一下,说“你说的情况我也知道,只是这几年我与相熟的几家主母偶尔聚会之时提起此事,她们对新学褒贬不一。有说他们开明的,也有骂他们男女放在同一学堂混乱的。你们有所不知,婚嫁一事绝不是这么简单的。拿我自己来说,我是北方人,自幼一直跟着父亲在南面经商,不曾缠足,少年时有媒人上门提亲,不问身高长相、不问人品学问。先问脚大小,听闻我不曾缠足,大多就没有音信了。也因此,我的父亲颇为发愁,若不是当年机缘巧合遇到了你们父亲,只怕我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方了。”顿了顿,又说“阿年你的提议也是好的,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要跟上时代。你妹妹从小体弱,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受缠足之苦;阿雪没有母亲照顾,所以你南叔父也没有让她缠足。让她两去新式学堂看看,也是不错的,如果合适、读书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果有合适的人家,阿雪和阿月还是要以婚姻为主的。”“母亲所言甚是。”“伯母所言甚是。”
方南雪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大半个月以后,终于第一次在自家小院以外的地方过夜。原因无他,一则因为池家人不放心她一个人,二则她想借此和池经年、薛问礼多了解一些现在的情况。于是在晚饭后阿月挽留他留下的时候,她露出三分矜持七分怕打扰的腼腆笑容答应了,只是提出自己身体没好,要独自一个屋子休息。池太太笑着答应了以后,让兄妹两带着她和薛三在院中谈天说地。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池经年和薛三侃侃而谈,两个女孩子偶尔插几句话。
夜晚,方南雪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努力的将这段时间收集的碎片信息拼凑起来。这里是江南,镇名清水,归属于嘉源县。距离上海两三日可到。现在是民国七年(也就是1918年)。经过数次大战,中国元气大伤,因为战乱、赔款这些原因,所以现在税赋严重,平民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得将土地转让然后逃难而去,又加上前两年明令禁止人口买卖,许多实在活不下去了的连卖身都卖不出去,有些饿死、有些逃去别的地方参加暴动、极少数的获得机缘进了工厂,这也就是为什么前些年池太太在本县没有根基还能够轻易的买到二三百亩地的原因。从小院里自己的户籍信息来看,自己是光绪26年,即1900年出生的,属虎。今年是民国七年(1918年),到今年的6月18日,自己就满18岁了,18岁在这个时代,不算小了。也难怪池太太话里说她该以婚姻为主。方父原本也是为原主和邻村的一个小伙子订过亲的,只是方父过世后没几天,男方就退了亲。当时男方家气势汹汹的过来,得亏左邻右舍的照应,不然只怕方南雪这个孤女就要被坑的啥都剩不下了。她在本地没有亲属了,所以去哪儿都不会有人在意,只要换个环境,她就自由了,就算一不小心蹦出一句新时代的话语,别人也不会奇怪。可是不管去哪儿都要钱。。。她现在手上还有十几块大洋,小院肯定是不能卖的,一则镇子上的房子卖不了多少钱,二则那是方家的房子,她不愿意动这个房子。池太太那里的六十多块大洋非到要紧时不能动。自己能用的也就这十几块了。双手覆面,长叹一声,内心无奈,真是穷的寸步难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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