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旁边的管事愣了一下方才惊诧道:“苏家这个小少爷是个外室所出的庶子,听闻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大少爷说方才那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是这小少爷的庶出姐姐吗?不能吧,闺阁小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管事虽嘴上满是疑惑可心里却已相信了,只因自家大少爷的话便没有错过,何况大少爷还说的那般肯定。
能让大少爷赞赏的人可没几个,不过这么想想也是,谁家的丫鬟气势能比少爷还强?
不过方才的情景,看似没什么,只是两家因争个下人发生了些不快,可其实不然,那女子身上的凛冽风华且不说,只她轻飘飘两句话便能镇住场子,叫一个纨绔子忌惮离开,便不是寻常人。那姑娘的每句话可都点在要害上呢。
买了人,却还未曾签身契便敢让兄妹两个在这乱糟糟的地方独自离开,这是对自己眼光的极度自信,行事如此果决,可见这位苏姑娘是个有魄力。
这姑娘待下也宽和,大少爷常常说见微知著,这般细细一想,这个苏府的庶女果真很不一般。
并且,她这一番作为,轻轻松松就收服了那兄妹两个的心,要知道人在绝望苦寒中给他一点温暖便能叫他感激一生,没见方才那兄妹两个离开时眼眶都是红的,身子都是颤的吗。
管事越想越心惊,男子却率先迈步而去,管事这才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璎珞对此一无所知,方才他们买下那一对兄妹的一幕被不少人看到,众人见她出手极是阔绰,竟给了那一对兄妹十两银子,登时便拉扯着自家的孩子都冲了过来,尤其是那些要卖漂亮女儿或孙女的,更是杂七杂八的说着自家孩子多少伶俐多少美丽。
远处卖身的见这边突然热闹起来,也跟着一窝蜂般拥过来,倒将璎珞一行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璎珞仔细看了,只在一堆人中挑了个年纪略大,个子极高壮,眼神很清明的姑娘。便让马六冲开人群,忙忙往远处去。众人见此,又跟了两步便也散了。
璎珞带着苏景华慢慢从东走到西,一路又挑了十来个人,一面还不时提点苏景华几句,眼见太阳已经偏西,璎珞才吩咐回转。这一路走的略快,却也又买了七八个人。
待快走出人市时却见一处围着一些人极是热闹,人群中有争执声传来。
璎珞瞧了眼,却见人群中几个人正跪在地上拽着一个穿棉布短打的中年男人哭求着,那中年男人一脸的为难,旁边还围着一群十几个半大孩子,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璎珞瞥了眼便挪开了视线,脚步不停就要走过去时,却突听一声大喝。
“行了,都别哭也别求了,谁都别再说要卖身的话了,咱谁也不卖了!要死也都死在一块!走!都起来,跟师傅走!”
说话间那些孩子围着的那个中年人拖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女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刚好就挡住了璎珞一行的路。
璎珞站定,扬了扬眉,却见中年人右手拉着的少女瞧着十五六岁,容貌极为明艳,身段也甚好,她脸上还挂着点泪珠,甩开中年人的手跪了下去,道:“不行,师傅就让我自卖了吧,不然咱们这些人连晚上的饭食和住处都没着落。原子他们那些大孩子也就算了,小石头几个还太小,住在这敞天地里没一天就得病倒的。师傅也看到了,人家是要买个丫鬟去伺候太夫人的,太夫人爱听戏,瞧我唱的好,这才给的高价钱,我去了吃不了什么苦,师傅就让我去吧。”
她言罢,中年人左边的那少女也跪了下来,仰着小脸道:“云姐姐莫争,要卖也该卖我,人家给的可是五十两银子,不仅能够大家安置下来,还能给戏班添些基本的行头,这样咱们青云班便能维系下去了。只要能再唱起来,就不怕没有活路。若不然,大家就不得不分开!云姐姐卖了自己,也就能换来戏班子几日十几日吃住,等这些银子用完了,不是还得陷入困境?说不得到时候还得卖人,卖我吧,只要卖了我一个就能解了戏班子困境。再说了,云姐姐可是戏班子的台柱子,师傅若是让她自卖了,以后咱们青云班还怎么翻身!万万不行!”
璎珞瞧去,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却见这开口的少女,比之方才那个姑娘更是美丽,她瞧着不过十岁模样,即便年岁尚未长成,一张小脸却已然出落的娇美如花,竟有倾城之姿,是个难见的美人胚子。也难怪在这贱市上也能卖个五十两银。
“说什么鬼话!你懂个什么,你以为五十两银子买了你是去干什么?不懂事的死丫头,都说了,我是大姐,要卖就先卖我,你出什么头!”之前的少女再度开口。
“我知道,不就是将来当清倌人嘛,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我……”
“那都是鬼话!不过是待价而沽的戏码罢了,你是要戳师傅的心吗?!起来!”中年男人厉声打断少女的话,使劲拽着她的胳膊,想将人拉起来。
“要卖该卖我这个大哥才对,我是男子,到了那里都一样,我这就签了身契去,都别争了!”旁边一个穿粗布长衫的青年也跳了出来。
“大哥卖了自己还不够大家两顿馍饭呢,再说咱们这一群人就大哥会写拳脚功夫,没了大哥被欺负了谁出头?”
“大姐姐,六姐姐都别争了,师傅都说了,谁也不卖,咱们要饿死也饿死在一块,再说,小石头晚上也不怕冷,大哥抱着我可暖和了。”
“是啊,大不了咱们不唱了,各自找份活,等有了些积蓄再置办行头,重立班子。”
……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争执不下,说话间几个小孩子又哭了起来。只见那边一个穿着缂丝长袍管事模样的人一脸苦笑的道:“我们老太太不过是爱听戏,今儿来挑丫头碰上能唱的,我便想着买个回去讨老太太欢心,我这是正当买人,给的价钱也公道,这怎么弄的像是大恶人一般,卖不卖倒是给个话,我也不是非买这人不可了。”
此人一出声,那边一个打扮妖娆的妇人也追了上来,道:“我们风月楼也是正当买人,这样,我们再加二十两银子,只要将这姑娘卖给我,我保证吃香喝辣的伺候着,这进了楼,当了清倌人,凭着这姑娘的容貌将来说不得要进大官人府邸的,不知多少荣华富贵,班主可别阻了这姑娘的前程。再说,你这带着人一年到头的四处跑,风吹日晒不说,这姑娘一张脸可是要招祸的,前两年也就是她年纪小,这往后你们没个后台,呵呵……不定如何呢,还是早早进了我们风月楼好。”
璎珞看了这半天倒是明白了,感情这是一个戏班子,许是也遭了灾,班子里的孩子们都在闹着卖身呢。这便有意思了,都说戏子无情,瞧这个青云班倒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璎珞仔细瞧了瞧那个中年班主,见他瞧着不过中年,却一脸风霜沧桑,如今更满目伤心灰暗,可他瞧着几个少男少女的目光却很是亲和,看得出对这些孩子是真好。
略略一思,璎珞便对马六低声吩咐了几句,带着苏景华绕过吵闹争执的人群往自家马车方向去了。
璎珞登上车没片刻,马六便脚步匆匆而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那个青云班的班主。
璎珞将车窗推开却隔着帷帽近距离打量着这个青云班的班主,见他神情紧绷,腰背却挺直,一张方正的脸上带着些忐忑之色,却不掩淳朴面容,便笑着道:“班主怎么称呼?”
“在下姓李,单名一个江字。不知小姐唤在下过来可有什么吩咐?”李江垂着头,也没敢往马车中望,小心地回答道。
璎珞却一笑,道:“李班主不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方才见班主和底下徒弟感情极深,颇有些动容,故才叫班主来问询一二,你们这是也遭了灾吗?”
李江见璎珞极为和气,神色这才松缓下来,苦笑道:“不瞒小姐,在下的青云班不过是一个小戏班子,因没根基,也没好的行头,好角儿是留不住的,走走去去就留下这么一班子娃子。这些年戏班子一直安稳不下来,都是大江南北的唱,戏班子里收留的穷苦孩子也越来越多,大家都是一处长大的,又都是被父母遗弃,差不多经历相同的,师兄妹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就深些。这不,我们本是在滚州府唱,因是惹了些麻烦便连夜赶路去了江州,恰当地一家乡绅娶亲,便请了我们戏班子给乡亲们连唱九日的戏。这当安置下来,当夜就下了暴雨,后来又遇上了决堤,人虽没伤着,可行头却尽数被洪水冲了个没影,在下为救个小弟子,连身上一班子人的嚼用银子也掉进了水里,唉,这一个戏班子上上下下也二十多张嘴,这才有了今儿这一出……”
听了李班主的话,璎珞勾唇道:“李班主仁义,我也是爱戏人,今日既撞上了便是缘分,我倒有心帮上一帮……这样吧,我出四百两银子,帮青云班度过难关。但是青云班过段日子需得随我进京城安置,且若我有吩咐青云班不可推脱,要为我做些事,班主觉得如何?”
见李班主满脸惊愕的抬头,璎珞又笑着道:“班主放心,我一个闺阁女子,也不会让班主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