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从四面八方来到古城求学、工作、旅游的人陆续离开,连堵车都少了。从新闻里头,濮阳见识了所谓“春运”,不由庆幸自己不用同那么多人挤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呼吸相闻。
挑了个周末,苏嘉带上自家孩子去超市大采购。大部分容易储存的肉类、蔬菜、水果、零食和饮料都在这一天买好,打了辆车送到楼下,满头大汗搬了三趟才算搬完。只有极少数需要保鲜的食材,才放在年前两天慢慢去菜市场买。
苏嘉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指挥濮阳将一大堆年货分门别类放进厨房、塞进冰箱、搁在阳台……一边拨打着银行客服电话查询自己卡上的余额。
打扫卫生、收拣杂物、扔掉垃圾……这种鸡毛蒜皮琐碎得简直能消磨任何人的意志,某人独自生活的时候还能勉强自己勤快一些,一俟有了倚靠,便愈发懒散起来了。
也亏得被指使着做这做那的那一个极擅隐忍,不至于为了这些琐事和她欠揍的神情就将冻豆腐砸到她脸上去。
少年不经意地从她身后走过,耳朵竖起,恰好听见一个女声机械报出的数字。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片刻,得出结论:余额不算少,大约足够她紧巴巴过活一季度;却绝对不够再有多余的享受。若是再有突发状况,恐怕她连应急的钱都拿不出来。
却见那人好似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担忧,放下手机伸个懒腰:“过两天年终奖发了,咱们去买新衣服好过年穿啊。”一脸的轻松。
她不光有年终奖,帮出版社做了好几个月的校对,酬劳也该打到卡上了。她校对速度快质量高,出版社那边也愿意将活外包给她,只需要每天抽出两个小时来,报酬不可谓不丰厚。就是这份活长不了,每年就那么几个月能做。
“我有衣服。”冬天的衣服很贵的,少年是一个勤劳节俭的好少年。
他想节俭,可掌握着财政大权的那人并不领情,笑道:“哎呀,过年就要穿得好看一点嘛。”
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热情,总是想把少年打扮得精致如画中人——虽然他长相本就秀美如画,无论是粗布衣衫还是绫罗绸缎都无法掩盖那份美貌。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改主意,少年慢吞吞道:“哦。”走到客厅一角的屏风后面,从枕下抽出一只信封来,递给她。
“?”
“我赚的。”少年面无表情,唯有砰砰乱跳的心道出了他真实的期待和骄傲。期待着来自她的肯定,骄傲着自己的能力。
打开信封,里头是整整齐齐两千五百块钱。苏嘉倒吸一口凉气,抬眼看少年,他认真道:“以后我还能赚更多。”
你便不用这样辛苦了。
“你从哪里弄到的?”几乎要怀疑他用了不该用的手段,如果她不是如此清楚少年的心性。所以现下她只是惊讶外加好奇——要知道他还不满十六岁。
坐下来对她细数自己做过的工作和相应报酬:在古大爱果者水吧兼职,赚到一千元;在KFC做小时工一个月,领到一千一百五十二元;整理文献,沈教授补助六百……“我用掉了一些。”
家长们往往有这样的心态:自己苦点累点没什么,不能委屈了自家孩子;脏活累活可以自己干,让自家孩子去干却是一万个舍不得。此时此刻,某个伪家长心疼之情油然而生,心酸得几乎要落泪。
少年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夸赞,反而见她眼眶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差点慌了手脚。正无措间,被一把抱住,整个人便僵成了一块石头。
苏嘉双手挂在石雕少年脖子上,一开始还是满心心疼,紧接着发现他的窘迫,干脆又蹭又摸,趁着他尚未反应过来,将平日里因为怕他恼怒而不敢吃的豆腐狠狠地吃了一回。
到后来,“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感动已完全变味成“小鲜肉这里长得好好看……啊这里也不错,让我再捏捏……”
少年黑着脸将人从胸前撕下来,怒瞪她:“你做什么!”
我是活得有多悲惨,才逼得一个孩子都看不过去,要替我去赚钱?吃豆腐的兴奋过去后,心绪重新被惭愧占领,苏嘉反省了好一阵子,才对少年语重心长道:“阳阳,你不需要如此辛苦,我能养得起你。”
少年睨她一眼,不提自己的男性自尊,也不提自己被辜负的一片心意,只问一句:“那么日后,你待如何?”
难道我不会长大么?难道你不会嫁人么?难道你真的能且愿意养活我一辈子么?
苏嘉哑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少年是会长大的啊。甚至只是在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他就长高了好几寸,更不用说心理上的成熟了。
长大就意味着要面临世间种种烦难,他的人生道路,需要自己走。谁也不能代替他决定未来,她不能再试图将他护得密不透风了,否则他将会失去在这个世界存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