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向师姐呢。”坐在从古城发往老家的大巴上,在秦岭层峦叠嶂中穿梭,不时穿过长达数十公里的隧道,黑暗中不断有橘黄色灯光在窗外一闪而逝,苏嘉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濮阳肩上,低声咕哝。
比起十五岁时,如今他的肩膀更适合依靠。濮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向上翘了翘,道:“总有办法的。”向晚那份情太重,回报的事就让他来做好了。
今天上午他们到达考古书店时,是向晚站在楼下亲自迎接。店员刘潇潇不在,乐游前段时间受了点伤,胳膊还在胸前吊着,也不便出来。
到了楼上,苏嘉打开银色小保险箱,推给向晚。青铜牌饰上镶嵌着的绿松石已全部脱落,唯余龙纹沉默威严地盯着这个世界。向晚伸手抚一下,这东西对她来说只是纪念品了。
“你就是濮阳?”她有点好奇地盯着青年看,有些疑惑他与苏嘉描述的少年差距颇大。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是世间流速不一样么?”
苏嘉点头:“是呀。”
又指着小巧的手枪道:“五发子弹,用了两发,余下都在这里了。”
乐游单手拿起手枪,抖出弹夹来看一眼,有些忐忑地问:“你伤人了?”他嘱咐过,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最好不要使用这件武器。
苏嘉抿抿唇:“只是伤了。”她不敢轻易毁灭别人的生命。
夫妻两显然同时松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更温和了一些。在苏嘉表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后,向晚也叹气:“喏,潇潇也去找人了。”不同于苏嘉要去另一个世界,刘潇潇只是在寻找她失踪的男友。
“铭子当年做错了事,如今没有人怪他了,他仍是不愿意回来。”向晚不愿再多说,“我这里缺人手呢,你若有可靠能干的人,给我介绍一个。”
苏嘉歪歪头,没有立刻应下,倒是濮阳沉声道:“这个简单,我们会尽快为师姐找到合适的人选的。”
君侯在西北新开拓市场,公司HR那里压着大量简历,想要挑出一两个人来推荐到考古书店并不难。难得的是人要能干更要可靠,才能不迷失在文物收藏链带来的巨大利益里。
离开书店,两人吃了一顿便饭,回家简单收拾一下,直奔城南客运站。不久后就乘上而来前往苏嘉老家的汽车。
秦岭中手机信号不好,时不时的隧道更是将葱郁景致切割得支离破碎,苏嘉百无聊赖,又不想睡觉,掏出手机玩解谜游戏。
濮阳伸手抽掉手机,低声道:“别总玩手机,小心晕车。跟我讲讲你老家的事情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枕着他的肩,苏嘉呆了一小会儿,把手塞进他手心:“我是超生的,所以我妈失去了工作。”
她的手纤长,瘦不露骨,白皙到近乎半透明的肌肤下透着青蓝色脉络;指甲是他修好的形状,圆润流畅,泛着贝类光泽。但左手上十几道浅白的刀痕破坏了美感,恐怕再也无法消去了。
濮阳一点一点搓揉着她的手指关节,舒服得她轻哼几声。他认真低眉听她倾诉,从那些平淡字句中提炼出她的家庭生活。
苏嘉的出生是一个意外。那时候家里已经有了苏陵,苏家爸妈都不想再生孩子了。意外怀孕后,本是小学老师的苏妈妈只好辞职成为家庭主妇,这造成了苏嘉与苏陵在家庭地位上微妙的不同。
父母尽量公正地对待两个孩子,但其中难以察觉的区别还是造成了影响:苏嘉与父母的关系说不上亲近。这是外人很难分辨出来的存在,甚至在大多数人看来,苏家父母开明,儿女活泼可爱,绝对是幸福家庭的楷模。但与苏陵比起来,苏嘉总是更为淡漠的那一个。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苏陵青春期到来,叛逆得比别的少年更为厉害。而苏嘉则像是从未有过叛逆期,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兵荒马乱的青春期,拿下一个又一个荣誉。
她知道父母爱她,但这种爱总有缺憾——失去工作后越来越喜欢絮叨的妈妈无意中叹息一句:“你和你哥哥,反过来才好。”那一天,苏嘉初窥端倪。父母希望哥哥的成绩能像她一样优秀,而她可以学得稍微差一点,不要对比得哥哥那么顽劣不堪。
后来她庆幸自己的心性没有长歪,同家人的关系也并没有恶化,只是在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回到家乡,而是留在了古城,在无数的加班与进修中,不断使自己强大起来。
苏嘉还在滔滔不绝地描述家乡美食,风景名胜,濮阳的手紧了紧,他原以为她是不缺爱的,“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是那样的。”他觉得心疼。
仔细想来,其实早有预兆。当年与他在一处生活那么久,除了三五不时打电话报平安,她平时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人。少到,在看到苏陵的第一眼,他完全没有往兄长那方面想。
苏嘉对此倒是不以为意,笑着道是:“人都是偏心的嘛。再说比起别人家的孩子,我小时候很幸福了。”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就算偏心儿子,也会考虑到女儿,不会做得太过分。而邻居家那些被粗暴对待的女儿,显然更令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