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唐方走到周道宁面前:“回来了?”
“嗯。”周道宁竟有点近乡情怯,低低应了一声,面前的唐方不再是他熟悉的唐方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澈,有波动无惊喜,有疑惑无期待,有了解无牵挂,但是以往一直掩藏不住的那份依恋仰慕,一丝都没有了。此时此刻,和他想象过所有重逢的场景全然不符。
“吾送送旁友。(我送送朋友)”唐方微笑着越过他。
从背后看,根本看不出她已经怀孕了。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是春末,在他的版图里,生孩子是两年后的事情,然而他规划好的轨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苏家没有信守承诺,苏贝贝也脱轨了,然后唐方,他再力挽狂澜,也挽不回远去的人心。
时近黄昏,周道宁环顾四周,花园里没了花,渐枯的草地泛着无力的灰黄,清冷萧索。墙角巨大笔挺的银杏树上,叶子寥寥无几。物业老伯伯把地上的碎金拢成了一堆堆的小丘,祭奠秋去,不久将化作黑金土,滋养大树。
春去秋来,物是人非。周道宁仰起头,凝视着树枝上的残叶,突然想起初二下半学期生物课要做树叶标本,别人都选了常青的椭圆树叶,叶脉清晰。唐方却爬上树去摘了一大堆银杏树叶,喜滋滋地昨好了,还用针戳出各种卡通角色或者英文诗句。他也收到了,不是唯一,却很复杂,一个“道”字在那小小扇形面上,感觉制作的时候眼睛会瞎。
“道可道非常道。”胖乎乎的唐方一脸认真地布道。跟着这个书签来的,还有一本南京老夫子庙出品的蓝底书《道德经》,以及半只肖复兴的盐水鸭。
“我告诉你,这个盐水鸭比哪家的都好吃!”唐方眼睛盯着塑料袋里的鸭腿,他听得见她咽口水的声音。
然而,再多的回忆,也撑不住现在。
唐方默默站在他身后,凝视着周道宁的背影。
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走,再归来,当然不可能再是少年,然而还是孤身一人。唐方也意外于自己的平静,没什么可怨也没什么可悔也并不遗憾,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甚至刚才林子君嗤之以鼻于周道宁的“故作深情嘎子噶眼”时,她依然会出言维护他。
毕竟是她爱过的男孩,易生说过,每一段感情,让我们都只记得好的。
“进来切杯茶伐?”
周道宁回过头,金黄的夕阳打在唐方脸上,她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带有一贯的谨慎防备和隐隐的清高,她成为了一个在俗世里往贤妻良母的路上奔去的普通女人。她不再惶惶不安地喜欢他,不再和她自己较劲,一时间他有点出神,是他改变了她,还是她终有一日会改变,还是陈易生改变了他。他无从可知。
***
水壶里的水发出了争相沸腾的声音,音响里流泻出欢快的钢琴曲,周道宁侧耳听了一会,并不耳熟:“格是撒曲子?”
唐方笑了起来:“是易生自己瞎弹的,他自恋,非要录下来放给宝宝听。你胃不好,喝红茶吧?”说起陈易生,唐方不自觉换了普通话,她忍了忍才没说这首曲子的名字是可怕的《我的小公主》。
“好。”周道宁慢慢转了一圈:“私房菜生意好伐?”
“还可以。”唐方把茶盘端了起来。
周道宁疾步过去接过来:“吾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长餐桌上,桌上灰黑色玻璃花瓶里一捧墨菊开得张牙舞爪。
“大肚皮还要做菜,切力伐?”周道宁抿了一口茶,茶香浓郁,回味隽永,是好茶。
“还好。”唐方笑了笑:“吾欢喜烧烧弄弄,有阿姨搭把手,勿切力。”
吃力她也不会说出口的,陈易生那样不定性的人,外面看着光鲜,真要养活妻儿,不见得轻松。唐方的性格又是怎么都要有个保底的人,钱是不肯不赚的,难免自己咬着牙吃苦。周道宁叹了口气:“唐伯伯生了毛病,要用钞票格地方多,有撒需要帮忙格,侬开口,勿要帮吾客气,应该格。”
唐方一愣:“侬哪能晓得格?”转念想到方少朴钟晓峰他们说起周道宁的通天之能,便自嘲地笑了起来:“侬总归有本事晓得格。”
周道宁垂眸笑了笑,他有什么不知道的,张炜要报复她,他替她淌平。她要结婚,他自身不知看不看得到明日的太阳,只能咬着牙看着。而他做的一切,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无需知道。
人生,哪里来的公平?付出哪里就应该得到回报。不过愿赌服输而已。
“要勿要考虑去美国治疗?”周道宁抬起眼:“哈佛医学院、耶鲁大学医学院,吾噻蛮熟格。”
唐方吸了口气,是,他在做投资的时候,是和许多顶尖医疗机构合作了很多项目,犹豫了片刻,唐方点了点头:“现在在长海,月底做个冷冻治疗先看看效果,要是效果勿好,再请侬帮忙。”
周道宁心里好受了一些:“侬呢?没考虑过去美国养小宁?”
唐方笑着给他茶杯中添了茶:“吾眼皮子浅,怕麻烦,哈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