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都与范先生遗命不符,若是宋取竹就不会这么做。该烧的烧,该埋的埋,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先生遗命一切从简,乃是他谦虚……”
徐础脸上露出计谋成功的得意微笑,于瞻心中火气又要上蹿,他强行压下去,“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刻碑以传范先生事迹,添土以表孝心,不如身行其道,令身边人慕而想之。范先生尸骨未寒,阁下便已曲解师命,范先生毕生求实,何必自夸?又何必谦虚?他的每一句话,都需要照实理解,不增不减。他说从简,便是从简,他说你要再思而言三思而行,你就要再思、三思,多一思、少一思都是错误。”
于瞻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一切不增不减,岂不是拘泥于学问?范先生最反对这样的做法。”
“所以他要烧掉文章、从简安葬,令天下人无可拘泥。”
“先生文章传播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留在谷中的文章不过万分之一,该拘泥的还是会拘泥。”
“范先生前半生言传,后半生身教,他烧掉文章,不为天下人,只为诸弟子、只为阁下一人。”
“我?我可没这个荣幸,先生对我……”
“我只见过范先生两面,便已觉得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每一言、每一动皆中我心,阁下受教两年多,还觉得自己只是众多弟子之一?怪不得范先生说你升堂,而未入室。”
于瞻又一次哑口无言,看看安重迁,又看看严微,然后低头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反驳的话,张开嘴,吐出的却是一股无力的空气,这回他遵从师教,再思一遍,一句话不说,竟然转身走了。
冯菊娘莫名其妙,向安重迁道:“他怎么回事?”
安重迁的脸一下子红透,嗫嚅半天,也没给出整句回答。
冯菊娘没耐心等他,向严微道:“这位严公子一直不开口,颇有高手之风,你的一个同伴已经走了,另一个话都说不清,该你出手了。”
严微拱手,“严某甘拜下风。”
他一开口就认输,冯菊娘意外,安重迁吃惊,“严师弟,咱们这些人就你……”
严微摆下手,继续道:“严某甘拜下风,但是并不承认徐公子所说的‘已得精髓’,我们这二十二人皆是范门不肖子弟,能够升堂已是意外之喜,再没有入室之人。可范门弟子数百,自有得先生真传者,听闻先生仙逝,必当前来祭拜,到时再与徐公子一辩真伪。”
“欢迎之至,能与同门探讨学问,正是我之所愿。在此之前,我会一直住在谷中,静待范先生的真传弟子。”
严微告辞离去。
安重迁自然不愿一个人留下,本想刻意忽略美人,却不由自主地向她拱手,含糊不清地告辞,冯菊娘问了一句“什么”,他立刻面红耳赤,慌忙出屋。
于瞻出门之后什么都不肯说,挤开人群,独自跑出谷外,令众人惊慌不已。
严微也不愿多说,等安重迁出来,道:“一言难尽,请师兄说吧。”
安重迁脸上红晕未消,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论辩失败而羞愧,不疑有它。
“这个……事情越来越复杂,先回邺城再议,看来得请几位师兄过来才行。”
众人越发惊讶,围问不休,尤其是其他范门弟子,极不服气,却没人真敢进去挑战,安、于两人铩羽而归也就算了,连严微都说“一言难尽”,别人更没信心。
人群渐渐散去,该走的走,该祭拜的祭拜。
昌言之长出一口气,伸展双手,掌心里全是汗珠,“还以为真要动刀呢,执政……徐公子怎么能将谎话圆得这么好?”
老仆笑道:“谎话永远圆不好,你得当真话说。”
“可是……”
“可是什么?公子独自入谷,拜见、安葬范名士,你看到经过了?”
“没有啊,咱们谁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