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这才屁滚尿流进了厨房。
清音看针还能稳住一会儿,忙从医药箱里找出附子、干姜和一点人参,这些是中医常用急救药,她经常备着,过段时间检查一下,过期就换,幸好这次派上用场了。
不是她不信任西医,而是现在的情况,以这条胡同的拥挤程度,又是下班时间,把个命悬一线的病人背出去,需要的时间可不短,等再送到医院不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如她随身带的中药。
把这几味药用开水煮开一会儿,清音也没管有毒没毒,本来附子是要多煮一会儿来祛除□□毒性的,但急则治其标,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将热乎乎的药汁直接灌进英子嘴里,灌了大概两碗,英子才悠悠转醒,手脚也不像刚才那么冰凉了。
这时候,清音才发现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中药抢救病人,上辈子因为就医条件更方便,有危急重症都是直接奔西医科室,就是病人和家属愿意用中医急救,医生也不敢,毕竟变数太大了!
而事实证明,中药急救只要得当,也能来得很快。
“送医院妇产科吧。”
“啊?不能,千万不能!”祥子头摇成了拨浪鼓。
清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是想要她的命吗?”针灸虽然能稳住,中药虽然能急救,但根源在不全流产,清宫是最安全最迅速的止血方式。
“嫂子,我感觉出血没刚才多了,应该喝中药就能行。”英子断断续续的,弱弱地说。
清音瞪她一眼,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中药回阳救逆确实有这个功效,但她现在的情况是不全流产,到底体内还有多少残留,她把脉根本把不出来,就是做b超也不一定能准确估计,唯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清宫。
“你们觉得是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兄妹俩低着头,不敢说话。
“嫂子,求你了,我给你跪下!”忽然,门口跑进来一个女人,直接“噗通”冲着清音就跪下去,顾安连忙拉了清音一把,险险避开。
“嫂子……”这一声,是英子叫地上跪着的女人。
来人正是祥子的老婆丽丽,她也是刚下班回到家门口,听见清音的话,一时着急只能出此下策,“嫂子,求你了,你就用中药给她……吧,英子要是去了医院,咱们的工作就保不住了,她以后还怎么回生产队,就连房东也不会再把这间房子租给我们,我家俩孩子怎么活啊,都是俩闺女,以后怎么嫁人……嫂子,你就帮帮我们吧!”
“你们大房子住着,有花不完的嫁妆,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干部,将来都是要当大领导的,可咱们家连这巴掌大的房子都是租的,祥子念了几年想买辆自行车一直没钱买,你们日子好过,怎么会知道咱们穷人的苦呢?”
顾安非常恼火,看向祥子,“还不把人扶起来?”
祥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拽丽丽,但丽丽的膝盖就像有千斤重,怎么都拽不起来,这拽着拽着,连他一大男人也瘫软在地,呜呜的哭起来。
在他们呜呜咽咽的哭声中,清音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据说是英子这几年在乡下地方,一直过得很苦很孤单,后来跟同是书城过去的一名男知青慢慢处出感情来,而那名男知青被分到另一个知青点大队,经常私底下偷偷见面,还说好今年回家过年就结婚。
如果事情到此,那就是相濡以沫的励志青春故事,可偏偏男知青却在上个月偷偷回城,原来是家里人给安排了一个城里对象,老丈人家还愿意给他提供一份工作,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回乡下了。
英子当时伤心欲绝,想来找男知青问个清楚,却因为生产队任务重不允许请假,一直到这个月才能请到假回城,但又有另一个炸。弹——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找到男知青家,人家早就结婚了,打死不认,更不可能跟她回到那个又穷又苦的乡下,祥子两口子也去闹过,但又顾忌着妹子的名声不敢闹太大,最终什么都没落下。
回来之后一家人商量还是先偷偷把孩子打掉再说,可偏偏去医院又要证明和介绍信,不得已想出一个用擀面杖堕胎的法子,后果……就是现在这样。
当时祥子还说去找清音来试试,看中药有没有法子弄下去,可丽丽害怕清音嘴不严把事情泄露出去,一直拦着,结果大出血拦不住了又让他赶紧去请人,清音听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家三口哭成泪人,清音太阳穴突突突的跳,胸口的浊气更浓了,也不知道是血腥味的刺激还是心情的关系,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顾安搂住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清音也不强撑着,点点头,“嗯。”
“那我们先回去吧,让他们自己决定。”
清音终究是医者,不能眼看着自己刚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病人一命呜呼,但祥子这一家子的道德绑架,又令她十分不舒服。
她是医者,她的建议是对患者最安全最有利的,可他们偏要用贫穷和弱小来逼着她做出最不利于患者的决定。说实话,她还从来没试过给不全流产的病人用中药,哪怕是在后世病床前随时就能彩超监测,心电监护的情况下,她也不敢冒险。
对于内部器官的大出血,中药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因为肉眼看不见,要是有效尚可,人家觉得是理所应当的,要是不好,把出血吃得更严重,最后不得不摘除子宫卵巢,造成遗憾终生的不可逆损失,甚至死亡……不说那是一条人命,哪怕对她来说,她的职业生涯也就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