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子皱眉:“而且,只是一个印邸报的差事,即便可以说一些话,但是归根结底,这邸报刊印的东西,不是你沈子恒想说的话,只能是陛下想说的话,你进邸报司,为师看不出能替朝廷做什么事情。”
“一个弄不好……”
陆夫子面色平静:“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沈毅虚心受教,他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恩师说的这些话,其实我都是想过的,与恩师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朝廷现在稳稳当当,我大陈国强民富,那么学生中了进士之后,便立刻去走恩师所说的正途,如果可以,学生可以在一些清水衙门踏踏实实的待一辈子。”
“可是国朝并不安稳。”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恩师您比我更知道朝事,应该清楚,朝廷自先帝在两淮大败之后,就颇有些一蹶不振的味道,朝政被杨敬宗等这些缩头乌龟把持,恩师也是因为这件事,心灰意冷,才回了江都治学。”
“如今,新君亲政未久,正在锐意进取,这是陈国最后一次机会了。”
沈毅默默的说道:“如果这一次,朝廷依旧不能挺直脊梁,不能抬头正视齐人,不能给让那些齐人吃痛,吃亏,那么不需要太多……”
沈毅沉声道:“只需要两三次大败,当今的新君多半也会像先帝那样,熄了北望的念头,会缩起头来,一心一意想着偏安江南,想要苟全富贵。”
“陛下今年才十七岁。”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他没了心气,那么朝廷可能会喑哑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四十年!”
“两代人都抬不起头来。”
“而陈国,还能不能坚持四十年……”
沈毅低着头,没有说话:“这一点,恩师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沈毅这番话,有理有据。
这并不是他在陆夫子面前吹牛,而是他在私下里真真切切思考过的问题,按照沈毅对现在天下格局的估计,如果在当今皇帝这一代,也就是洪德朝,陈国没有能完成战略地位的改变,那么陈国的国运也就到头了。
即便陈国不会亡在洪德朝,至多也就是往后一两代人,国家也就没了。
到时候后世人记起这段历史,可能会来上一句。
南陈名亡于某某,实亡于洪德。
而沈毅也算过自己,以及沈家的将来。
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个人的阶层跃迁,以后他就是陈国的文官老爷了。
不止是他,他将来的儿子,女儿,乃至于孙子,都会成为陈国的上层阶级,成为所谓的“士族”。
而如果沈毅这样安逸下去,可能四十年后他子孙满堂的时候,一场来自于北方的兵祸,会把沈家毁的干干净净,到时候一大把年纪的沈某人,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孙们,沦为陈情表中所写的“亡国贱俘”。
《燕闻》那本书里记录的东西,沈毅至今历历在目。
这些胡人作起恶来,实在与畜牲无异。
更可怕的是,数十年后破灭陈国的,可能未必是现在北边这个已经孱弱,已经被“汉化”的北齐,而很有可能是北边某个更加凶狠,更加残暴的异族。
两世为人,沈毅总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最起码,他不能让《燕闻》之中记录的事情再现,不能让某一天,建康城里的女子也经历六十年前燕都的人间炼狱。
陆夫子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可是邸报司,又能做什么呢?”
“邸报司能做的事情多了。”
沈毅笑着说道:“即便是现在初创的邸报司,已经有了一些搜集情报的能力,将来学生接掌了邸报司之后,会尽力扩张这个衙门,有朝一日,邸报司会成为朝廷最重要的助力之一……”
他看向陆夫子,沉声道:“恩师,学生要做的不止是一个邸报司,将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是万里之行始于足下,总要有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