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到来使得地面上的碎石发出声音,墙外有人听到了她的靠近。于曼颐在假山下站定,听到墙的另一头,竟传来一声悠长的口哨。
她要被宋麒气得笑出来。
很好的一个人,又精通了许多不入流的把戏,把一个流氓哨吹得响亮又标准。他用这哨音和她对了暗号,于曼颐也毫不迟疑地爬上了那条假山上的路。
山不过两米高,于家的高墙也只又高了半个身位。她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这墙那么高呢?这墙和摇摇欲坠的于家大院一样,都那么古老而虚张声势。
她顺着那条流淌着月光的道路爬上假山,感觉少时的自己再度从身体里活了过来。于曼颐想起来,自己没有记忆的时候是那样野蛮的一个小姑娘……她又是在哪一个时刻开始,被规训成了后来循规蹈矩的模样呢?
她还差最后一跃,于曼颐仰起头,看向于家大院的墙头。宋麒曾经从这里跳上去过,她回忆着他当时的姿势,微微往后错步,又下蹲了身子,找到起跳的动力。双脚弹离地面的一瞬,于曼颐立刻举高胳膊,指甲狠狠抠住墙头的瓦砾,叫那块已经被雨水冲得腐朽的砖发出碎裂的“喀啦”声。
她在把砖头弄碎前翻身坐上了墙头。掉落的灰尘蒙了她满脸,又覆住她的肩。于曼颐打了两个小小的喷嚏,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宋麒正站在墙外,仰头冲她露出笑来。
她很想感动一下,然而此刻不是感动的时候。
墙内有假山,还有垫高的地砖,然而墙外则是一片空旷,几乎三米的高度,让人往下看一眼就眩晕了。于曼颐双手紧抠着墙头不愿动手,直到看着她的宋麒发现她情绪里的恐惧,笑容不减,反而更重了。
他讨厌!她从第一次救他回来就知道他讨厌!
他本来不打算在离开于家这面墙前说话的,人声在黑夜里太明显了,比鸟叫似的口哨明显多了。然而于曼颐此刻的情境不允许他保持静默,宋麒只能用手在嘴前笼着,让气音传远些,他说:
“你跳,我接着你。”
于曼颐要哭了,她发现自己也没刚才爬假山的时候那么勇敢,真是上山容易下墙难。她又抠着墙头思考了一会让人生,然后意识到自己再不跳,那个终日擅离职守的门房又要来巡院了。
“你别接偏了!”她也用气音说。
“不偏,”宋麒信誓旦旦,“你看准了跳就行。”
“你快跳啊。”“我在——哎!”
宋麒发现于曼颐这人做事欠点节奏感,思想建设了半天,跳的时候连个预备动作都没有,眼睛一闭就往下栽。他猛地向前一步,把从天而降的她囫囵个裹进双臂。
她这件连衣裙轻薄,从墙上落下来的时候裙角翩跹,宋麒像是搂了只蓝色蝴蝶进怀里。她从高处跃下,心脏砰砰直跳,隔着两件薄衫撞在宋麒心口,让他也控制不住地跟着心跳加速。
他双臂在她腰后猛然收紧,又随着她双脚落地缓缓放松。于曼颐两只胳膊架在他肩上,因为害怕在他脖颈后搂紧,下巴也缩在他肩窝。下坠的重力让两个人不可避免地贴近彼此,他被撞得胸口里一声闷响。
宋麒很想发散一下,然而现在不是发散的时候。
远处的街道传来打更的声音,他把于曼颐从自己怀里放出来,转牵住她的手,迅速地带她远离开于家的高墙,他并不想让明天集市上有一对男女在于家墙外鬼祟的传闻。
两个人沿着无人的青石路面一直跑,跑到于曼颐都有些气喘。好在他们终于远离了于家,她也能大点声说话。
“去镇上坐火车么?”她气喘吁吁地问。
“火车有发车时刻,坐火车就来不及了,”宋麒回头看她,又扫视了四周,终于放慢了脚步,“坐船。”
“坐船?”于曼颐惊异。
宋麒点点头,终于在一处无人的路口站定。于曼颐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们都快跑到城东了。
集市上到这个点更是空无一人,很少有人住在这。夜色里浮起薄薄的雾,宋麒往远处张望,而后又将指节放到唇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来。
他这到底怎么吹出来的?于曼颐观察了他一会儿,也将自己的指节含住,一下不成又来一下。她也没想到自己天赋异禀,第三下就找到唇齿诀窍,吹出一声更尖细、音调更高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