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帖儿上写着谁的名字?若是他娘子的名字,今日写我的帖儿,请他娘子过来坐坐,花家娘子也该请来咱家走走哩。若是她男子汉名字,随你请不请,我不管你。”
西门庆拿过帖一看,说道:“是花二哥名字,我明日请他吧。”
第二日,西门庆果然治酒备席,请过花子虚来,吃了一日酒。花子虚回到家中,瓶儿说:“你不要差了礼数。改日还该治一席酒请人家,只当回席。”已有五六分醉意的花子虚点了点头,倒在床上。
这日已是九九重阳。花子虚借着节下,具柬请西门庆过来赏菊饮酒,同时又邀了另外几个结拜兄弟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相陪。传花击鼓,欢乐畅饮,又有两个妓女弹唱,大家喝得好不痛快。从午后开始,一直喝到掌灯之后仍未散席。西门庆已有几分醉了,走下席来去外边解手,出门时同瓶儿撞了个满怀。原来瓶儿正在窗槅子边站立偷觑,见西门庆出来,仍不动身,这才撞在一起。西门庆见是瓶儿,早已存心的欲望借着酒兴发作起来,伸手朝瓶儿肩头一摸,瓶儿怕被别人看见,向后退一步转身离去。西门庆望着瓶儿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也觉得自己太冲突了,只得悻悻然朝门外走去。解手回来时,绣春站在门边,低声说道:“俺娘使我对西门爹说,少吃酒,早早回家。三更时分在后花园听信儿。”西门庆听了,欢喜不尽,醉意全无,坐回席上,真的不再吃酒,那两个妓女递过酒来,也是装醉不吃。
到了一更时分,瓶儿来到帘外察看动静,祝日念与孙天化二人已经打熬不住,回家去了,西门庆正在告辞,花子虚硬拉住不放。
西门庆说道:“我本醉了,再也吃不下去,明日还有要事。放小弟去吧。”
花子虚只得放了西门庆,和应伯爵、谢希大二人再斟再饮。那应伯爵和谢希大二人是不吃白不吃的人物,一人搂住一个妓女,只管举杯喊“干”。
应伯爵嚷道:“这西门大哥不知咋的,今日倒客气先走了。咱们哥儿不是这般样子,花大哥作东盛情,又难为这两个姐儿相陪,不如拿大盅来,喝个痛快。”
瓶儿听了,心中十分不耐烦,要天福儿把花子虚请来,吩咐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喝。你既要与这几个人喝个痛快,趁早与我去那院里喝去,休要在家里聒噪我。半夜三更,熬油费火,不得安宁,我耐烦不了。”
花子虚是头一次听到夫人这般吩咐,那是巴不得,说道:“那行,我这就和他们去院里,你以后休要说我。”
瓶儿袖子一挥:“去吧去吧,不再说你了。”
花子虚回到酒桌上说了。应伯爵先是不信,后又欢喜得拍掌。三人带着两个妓女,出了门去吴银儿家吃酒。两个小厮天福儿、天喜儿略加收拾也随后跟去了。瓶儿令两个丫环关了大门,安排休歇。此时将近二更天气。
西门庆推醉回到家里,进了金莲的房,脱了一件外衣,又出房门往花园里去坐。园里静悄悄的,隔壁花家赶狗关门的声音传来,听得清清楚楚。良久,墙头上出现丫环迎春的身子,她正扒在墙头上,朝这边观看。西门庆此时正坐在亭子里,见到迎春出现,走上前去。迎春见是西门庆,招招手。西门庆将亭子里的一张桌儿搬了过来,垫着脚,上了墙头。那边已安放好了一架梯子,西门庆顺顺当当地踏着梯子下到花家后园。瓶儿打发花子虚去后,已是摘了冠儿,乱挽乌云,素体浓妆。还不到三更天,便要迎春登梯扒墙招呼西门庆,自己则立在穿廊下,心中砰砰直跳。看见西门庆过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欢喜非常,忙迎进房中。西门庆进得房来,只见灯烛通明,一桌齐整的酒肴果菜安排停当。
瓶儿亲斟美酒,双手高擎玉斝,递与西门庆,深深道个万福,说道:“一向感谢官人,蒙官人又费心酬答,使奴家心下不安。今日奴自治了这杯淡酒,请官人过来,聊尽一点薄情。”
“二哥还来家么?”西门庆端着酒杯问道。
“他们几个人都被我打发到院里去了,奴已吩咐,过夜不来了。两个小厮也跟了去,家里再无别人,这两个丫头和守门的冯妈妈,她是奴从小儿养娘,都是心腹人。前后门都已关闭。”
西门庆听了,心中甚喜,走上前来,一手持杯,一手扶着瓶儿,共同入席。迎春一旁斟酒,绣春往来送菜。西门庆持杯端详瓶儿,比平时所见又美上三五分。原来,瓶儿不仅貌美,更妙在肤白。白嫩的皮肤透着粉红,透出一股香味。刚才三杯美酒下去,那粉红映上脸面,映上颈项,把个西门庆看呆了。瓶儿暗暗挥手,将两个丫环打发了下去。两个丫环带上门自去休歇。
西门庆放下杯筷,扶起瓶儿,进了鲛纱帐中。
“娘子多少青春?”
“奴今年二十三岁。她大娘贵庚?”
“房下二十六岁了。”
“原来长奴三岁。到明日买份礼儿,过去看看大娘,只怕不好亲近。”
“房下自来好性儿,前些日子还夸过你几次。”
“真的?你过这边来,她大娘知道不?倘或问你,你怎生回答?”
“俺房下都在后边第四层房子里住,惟有我第五房小妾潘氏,在这前边花园内,独自一所楼房居住,她不敢管我。”
“她五娘贵庚多少?”
“她与大房下同年。”
“那好了,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她五娘做个姐姐罢。到明日,讨她大娘和五娘的鞋样儿来,奴亲自做两双鞋送去,以表奴情。”瓶儿说到这,从自己头上拔下两根金簪,插在西门庆的头上:“在院里时,莫让花子虚看见。”
“我知道。”
瓶儿不再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身子偎在西门庆的怀里,享受着西门庆的轻柔抚摸。西门庆并不吹熄灯烛,就着灯光,看着瓶儿如玉般的体肤,如花般的面容,心中阵阵狂喜。他在暗暗为花子虚惋惜,如此美人,竟丢弃家中不爱,却成了他人怀中之物。又在暗暗为自己庆幸,如此美人,竟钟情于我,可谓三生有幸。他虽是第一次与瓶儿交合,而瓶儿又是如此这般令人可爱,却生怕是把这个玉琢的瓶儿碰碎似地,温柔地将瓶儿抱起,先放在自己的身上。
五更时的鸡鸣声把二人同时催醒,东方渐白。西门庆恐怕花子虚回来。整衣起床,照前越墙而过,回到自家花园。临行前,瓶儿抱住西门庆,依恋不舍,两人约定暗号:只要花子虚不在家,这边就使丫环在墙头上以咳嗽为号,或先丢块瓦儿。那边见这边无人,方才上墙。
西门庆走进金莲房里,金莲虽醒未起,乌云散乱,杏眼朦胧地问道:“你昨日又往哪里去了这一夜?也不对奴说一声儿。”
西门庆随便答道:“花二哥又使小厮邀我往院里去,吃了半夜酒,这才脱身走来家。”